家父陈霸先

第七十四章:满饮盏中酒

    “帐下何人?”

    周文育五花大绑,被甲士推了进来。

    陈霸先端坐于案前,目视着这个曾与他有过数次交手的家伙。

    先前一战,攻破周文育三路大军,继而杀入营垒,直接将其等生擒。

    周文育被推进来,圆眼瞪视着陈霸先,叫道:“败军之将,杀之可也,何必再问?”

    作为阶下囚,气势倒是不短。

    陈霸先不以为意,同样瞪视着他:“何故从贼欲反朝廷?”

    周文育说道:“我非反朝廷,乃反萧映、萧谘。”

    陈霸先鼻子一哼:“二侯乃宗室之人,何故反之?”

    周文育高声道:“是其二人诬陷孙囧、卢子雄二将,迫令其等自杀。我等受卢家两代厚恩,念将军含冤而死,皆为之不忿,故起义兵,誓欲打破广州,诛此二僚!”

    陈霸先微微一愣。

    他倒是一个懂得知恩之人。

    转而道:“朝廷自有法度,孙、卢二将是否有冤情,二侯是否存在诬陷之实,皆当由朝廷处置。尔等不诉之于上,等待查实,如何擅自兴兵?”

    周文育哈哈一笑,是何等的无奈:

    “孙、卢二将临行前,就曾苦苦上言,道时当初春,瘴气肆虐,不可兴兵,恳请秋后再行。奈何萧谘此贼不但不听,且还催促发兵。”

    “一旦兵败,又惧朝廷怪罪,乃构陷其等与贼通。然而朝廷只听自己人言,不做调查,便行诛杀,是何道理?”

    对于孙、卢二人的冤死,陈霸先其实还是知道一些的。

    当初之时,萧谘从交州逃往广州,为了报仇,不顾诸般障碍,但令孙、卢仓促起兵。陈霸先时在广州,亦知彼时不宜兴兵,还有曾劝过,奈何不听,且还将他打发回了高要。

    至于孙、卢二人的死,也确实是因为萧谘的一封书,迫令其等自杀。

    然而,因为其中牵扯到萧映,萧映又是他的恩主,他只能是替萧映着想。

    他只知道,萧映是被萧谘给牵连,无故受累。故而,只要是对萧映不利者,皆都可视为大敌。

    所以这件事,他此时也不想跟他多做讨论。

    他转而问他:“就算如君所言,尔等起兵,并非为反朝廷,一旦打破广州,待杀了二侯,将欲何为?是趁势占据广州,称王做霸,还是泄一时之愤,屠杀平民,再行各自散走?”

    周文育道:“我等起兵不过为报卢将军大仇,一旦得偿所愿,怎敢再行滥杀无辜?至于称王做霸,又岂我辈愿为?但到那时,唯束手以待台使而已。”

    陈霸先听来,心下一动。

    这么来看当真不是反朝廷,而是反萧谘、萧映二侯。

    不杀平民,不妄自占据城池,果然只一心为主报仇。此等行径,到底是条汉子,是可敬可用之人。

    陈霸先没有急着开口,转而说道:“尔等既然一心打破广州,号为义兵,便当荣辱与共。为何今日我攻尔营,何以不见卢子略派兵增援?想来若是他能及时赶到,我欲破营,也必费一番周折。”

    “……”

    周文育听来,心下烦闷,乃道:“卢子略鼠目寸光之辈,当初与盟,只当是瞎了眼!要知他一心只在广州,不顾诸部死活,焉能推他为盟主?”

    陈霸先又问:“既然卢子略不救,尔孤军不敌之时,就算愤而远走,亦不为他人诟病,为何还欲再战,苦苦支撑?”

    周文育道:“我之再战,不是为他卢子略,只为故主。为故主,就算是死,又当何妨?可惜一战被擒,如今落入将军之手,再也不能报故主之仇。惜哉,惜哉!”

    顿了顿,见陈霸先不说话,方才又即开口,

    “将军话若问完,要杀便杀。”

    周文育说完,闭目不语。

    大概是引颈待戮的意思。

    陈霸先心下大赞。

    其之起兵不为名利,就算是孤立无援,并没有做出出格投敌之举动,仍是一心只想为故主报仇,直至战斗到绝地,仍是想着自刎以谢。

    此忠义之士也!

    由战场厮杀时见识到他的武勇,到现在交谈时深知他的为人,周文育并没有令陈霸先失望。

    也庆幸,当初攻破他之营垒前就曾下令不可伤害他。

    也及时制止了他自杀的念头。

    这样一位忠心不忘旧主,义气盖世的周文育,他可不舍得杀。

    “弘照大名,我亦久闻。杀你,我可还没想好。”

    周文育还以为就要被人推出帐外砍了脑袋,不想,身上的绳索被人松开了,陈霸先的声音也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陈霸先松开绳索的双手。

    “你……你知我名?又为何明知故问?”

    周文育不解的看着他。

    陈霸先哈哈一笑:“不但知你名,且还知道你能打。上次遭遇,仍历历在目,君难道就忘了?”

    西门城外那场酣畅淋漓的缠斗,周文育又怎会忘记?

    听他问来,摇了摇头:“自然不会忘。”

    陈霸先丢开绳索,手扶着他的肩膀,笑道:“适才明知故问,不过是欲听你肺腑之言,若有得罪处,还请担待。”

    周文育微微一楞,立即道:“不敢!我乃战败之人,将军何故仍欲羞辱于我?若欲取我之项上人头换取富贵,可立杀之,不需拐弯抹角。”

    “杀你?”

    陈霸先哑然一笑,拍了拍他肩膀,拿开:“杀不杀你我尚不知,但你肚子一定饿了,何不先填饱肚子,再言其他?”

    在周文育诧异的目光中,陈霸先立即让人安排下了酒宴,并请沈恪、钱道戢等作陪,款待起他。

    周文育心下仍是惊疑不定。

    “弘照何故不喝,来,给满上!”

    旁边人等就要帮忙,被周文育拒绝。

    周文育给自己盏中倒了酒。

    “来,弘照,为你压惊,请满饮此盏。”

    陈霸先端起酒盏,沈恪等亦跟着向周文育举盏。

    “敬将军酒!”

    周文育扫视众人一眼,手拿起盏,不做片语,把盏内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盏落下,周文育静待死神来临的那一刻。

    然而,静静等了好久,仍是不见发作。

    原来是他误会陈霸先了,还以为陈霸先要酒中投毒,将他毒死呢。

    周文育哑然的看着陈霸先。

    陈霸先看他表情,就知他误会了,乃哈哈一笑:“弘照尽管吃喝,我可不做小人,就算要杀你,自当堂堂正正,何须借于他物?如此,岂不是糟蹋美酒?”

    周文育心下惭愧,连忙向陈霸先赔罪:“是某小人之心了。”

    “无妨!”

    陈霸先走下席来,与他把盏,周文育方才拿起酒盏,尽兴而饮。

    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