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战场外，当崔钧掀起那个并不起眼的马车帘子的时候，似乎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车内之人并不是求见而不愿下车的狂徒，而是一温婉女子，看着掀开帘子的崔钧脸上微红。

    原本的气氛便有些尴尬，可更尴尬的是车上的女子崔钧认识，或者说很熟悉……

    他们为何熟悉就要从数十年前的往事说起。

    博陵崔氏在河北之地算是有名大族，往前细数几代人都是经学大家。

    曾祖崔骃与班固、傅毅齐名，却讽谏大将军窦宪，最后弃了官；

    祖父一代有大儒崔瑗与马融、张衡等相交莫逆却同样无心官场。

    而崔钧之父崔烈同样是冀州名士，曾师从大儒胡广，又与已故的中郎蔡邕、前太尉桥玄为友。

    年轻之时父亲崔烈历任州郡，可没人铺路也只能从吴会之地郡吏做起，彼时蔡邕因与司徒刘郃不和避祸于五原郡，又遭到郡守王智诽谤而同样避祸江海吴会。

    两人都曾从师从太傅胡广、又在大儒马融门下求学过一段时间。江海之地老友再会，崔烈在此地熬足了资历，蔡邕也在此一避祸便是十二年。

    那时两人常常研究经学而同吃同住，蔡邕长女贞姬早些年嫁于泰山羊衜，而次女蔡琰便带在身边，若是苦研古籍或许三五天不回家，索性便将蔡琰带到了崔烈家中，那时候崔钧稍长蔡琰两岁，两人便成了彼此的玩伴。

    虽然不曾许下什么，但年少五六年的情谊不是假的。

    虽然已不再是那个崔钧，但记忆涌来之时又仿佛亲历一遍，所思所念到底是不是真谁又说得清呢。

    后来父亲崔烈资历已够，回京遍历九卿，却被灵帝劝说成了“卖官鬻爵”的“先驱”导致名声蒙尘，等到真正接触到权势想要举荐蔡邕回京的时候……董卓便进了京。

    之后的事情便是两个悲剧了，见证过两位名士友情的人也只剩下了当年在后院的两个孩子。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本来隐没在记忆角落里的往昔再度浮现，只是他们都不再年幼。

    车厢中不再是记忆里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而是已经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甚至现在的蔡琰已经嫁过了人，只是那卫家少爷多病短命，还未过门便已归了西。

    对面的女孩一袭素衣，其中只点缀着几朵用白线勾勒而成的兰花，倒是与崔钧身上的素衣有些相配。

    两人都未出孝期，因此衣着相当朴素，倒是在此刻有些相合。

    “民女蔡琰，拜见君侯。”

    “数年不见，蔡家阿妹怎么生分起来了？”崔钧制止了蔡琰起身欲要行礼的动作，“我见这车辕似乎已经断裂，不如阿妹先行去我的车中。”

    “这……于理不合……”蔡琰缓缓开口，语气之中尽显婉转，但若是仔细聆听，却能听见隐藏在婉转之下的紧张。

    “自父亡于王允之手，我本想回陈留祖地但却又遇到了李傕郭汜兵乱，因为父亲的庄子是董卓当年赐下的所以未曾遭灾，我便深居于家中守孝，近日长安平定方才在此起行向陈留，未曾想在河东遇到了匈奴劫掠。阿兄救我于水火，妾岂能再求其他？”

    “既然还称我一声阿兄，为兄岂有不助之理？至于我，到时再寻一架马车便是，就这么定了。”崔钧放下了蔡琰车上的帘子，“我先处理匈奴南下之事，事毕之后再与阿妹详聊。”

    随着崔钧的步伐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军阵，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冰冷，顷刻之间便从体贴的兄长变成了冷血的镇边官吏。

    匈奴袭扰他可不是第一次遇见，西河北部曾经也饱受匈奴人南下折磨，在这里做了一年多郡守，对于匈奴人他可不会手软。

    对胡人怀柔的名士不少，比如幽州牧刘虞便在这方面颇有贤明，那一套怀柔的政策也被很多人称道。

    崔钧也支持那一套怀柔的做法，也不觉得刘虞这种人有什么问题，毕竟他安抚的对象主要是鲜卑、乌桓这些未曾归附的胡人。

    鲜卑乌桓从根本上就不曾认识大汉，刘虞的怀柔便是给这些人展示大汉之威、贤、柔，让这些人在心里慢慢认同大汉。

    可匈奴人不同，从冠军侯封狼居胥开始，匈奴便清晰的知道大汉的强大。

    一百多年前南匈奴便入关臣服于大汉，甚至如今的单于都是当年度辽将军刘进伯的后人，同样称刘姓。

    这些人深知大汉之强也深知汉文化之高明，更眼红那广阔的十三州里的资源。

    所以他们一边宣誓臣服于大汉，一边时叛时附，五年前休屠各反叛更是让并州彻底乱了起来，定襄、云中、五原、朔方、上郡……多少汉家土地成了胡人的马场。

    如果说鲜卑、乌桓人是不懂汉文化的蛮子，那么归附又反叛的匈奴人就是一群开始学习大汉规则的痞子，他们游走于规则边缘，时常挑弄着汉律。

    比如那曾经死在崔钧面前的匈奴队率，劫掠百姓时毫不手软，一旦被擒就立马说自己是汉臣，依照汉律在查清之前不得斩杀。

    所以并州刺史不会像幽州那样使用怀柔之策，幽州有公孙瓒也可以有刘虞，但并州只会有压得匈奴造反的刺史张懿，只会有脾气火爆的丁原，只会有纵马关外的吕奉先……

    就算放眼历史上，过几年，匈奴人就会彻底南下参与到中原诸侯的称霸中，

    彻底抛弃了道德底线的匈奴人在袁绍与曹操之间左右逢源，甚至联系西凉马腾韩遂。这些人一路侵占了黄河边上诸多郡县，哪怕是洛阳故都都出现了匈奴人纵马的身影。

    同样，做的过分的他们也迎来了曹操的清算，一统北方之后曹操对待鲜卑人与鲜卑人也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对付前者可以恩威并施，对付匈奴人只会直接分化并拘留末代单于呼厨泉，再派遣右贤王去卑监国，让匈奴分为五部，再也难起兵势。

    如果崔钧处在曹操的位子，或许可以凭借超越一千八百年的目光找到更合适的解决办法，但他只是如今孤军北上，能做的只有救民于水火，快刀斩乱麻

    不管是之前还是未来，都有太多太多的例子让崔钧明白，若是没有时间，杀戮是让人变乖的最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