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南风

非典后遗症患者

    非典后遗症,因为治疗与预防非典而留下的后遗症,主要是因为激素使用而留下的后遗症。

    2003年,为了抢救生命,激素类药物曾被大量用于非典紧急治疗,激素的副作用导致部分患者股骨头坏死。

    非典对他们的身心损害极大,大部分人都有肺部病变等多种后遗症。

    患者基本情况:

    他们自身有不同症状,但有两样共同,一是股骨头坏死——实心的圆球变成中空,稍微有压力,即使是人的重量,也会让骨头无法支撑而塌陷;二是肺纤维化,炎症导致肺部肿胀,成为一个布满伤疤的气球,外壁厚重,没有弹性,收缩困难,导致呼吸不畅。其实他们还有个共同症状:心理问题。“抑郁症”、“狂躁症”等字眼频频出现在“非典后”健康检查报告。

    调查显示:88.2%的非典治愈者出现了骨坏死症状,80%的患者因为骨坏死离开工作岗位,失去一部分经济来源。极度压抑、焦躁,对生活缺乏热情和希望———这些词汇是非典后遗症群体总结出的心理状况。调查显示,非典后遗症患者中的重度抑郁症患者大约占到39%,不了解自身状况的占26%,中度抑郁症患者22%,轻度的则是13%。婚姻是一个非常显性的变化。在非典之后,有60%多家庭出现了变故。

    长期以来,非典后遗症患者生活在疾病折磨和心理忧患中,他们生活在封闭的小圈子里。

    这一串串极具冲击性的文字就这样肆无忌惮闯入微云的视野,终于,终于,终于她知道原来初秋他穿上毛衣的缘由,他疼的那样痛苦,却不去医院的原因。

    很难想象他曾经被放在ICU里,全身插满管子,被各种激素类药物泡着,他昏迷了多久?他醒着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无助和痛苦……

    可是就算他曾被这样摧残过,讲台上他仍然温柔和煦,对待学问认真深沉的摸样。

    曾经他该是多么耀眼,上天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微云划着这一串串消息。早已泪流满面。

    “卿安,我可以爱你么……”

    “麦田,我有男朋友了,此后不再联系”

    微云低声呢喃,说着她拿出手机,翻出以前在校网站记下卿安的号码,发送了出去。同时发出去的还有给麦田的短信。微云点开和卿安上一条的晚安问候,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回音。

    微云知道这总是个没有回音的单向传输,但是对于麦田似乎不太公平。

    只是,她做了一件没有逻辑的事情。

    微云从图书馆借来各种逻辑学的书,她想自己更优秀一点,弥补那些她之余卿安迟到的岁月。

    想念却害怕相见的心情无人能懂,所以,微云总听那首《相见不如怀念》却总是记不得里面的歌词,只听得旋律动人,忘记了词中也有深意。

    微云,你听后来的故事,岁月悠悠,不经意回首,微云想起对麦田的决绝,忽而心痛神伤,却无能为力。

    微云很想问卿安,‘我若去当兵,你会留我么?’微云总是想,如果有个像卿安那样的男朋友是什么样子呢?他会不会笑着这般宠溺。

    “会啊,”他或许答的坚定。

    卿安是什么样子?微云真的不知,在她那里无端塑造了一个自以为是男朋友的卿安,照亮了青春里的一切晦暗如深。

    微云看那些恋人们总是出双入对,想起卿安那次躺在长椅里痛的肝肠寸断的模样,那是微云唯一一次和卿安靠的如此近。夜风里,她能闻见卿安大衣上的青草香……

    最后一节逻辑学的选修课,祝卿安姗姗来迟,微云这次照例被挤在了教室的后排。

    微云从祝卿安极力保持自然的姿态里仍发现了异样,他好像不太舒适,说不出具体。微云只觉得他看起来不太自然。

    “今天是我们选修课的最后一节。”祝卿安说着便在讲桌前坐了下来,往常他刚开始总是站着的,经常走到他们中间来。

    微云看他这样坐着,心中便已了然。非典的后遗症之一就是骨头缝疼,缓解这种疼痛的唯一途径就是吃止痛药,那种药吃多了肯定要上瘾的。

    “今天我们看个电影吧,和学分没有关系,写写你们的感触。”祝卿安说着,抬眼四下看去,他的目光接触到微云的,如巧妙地划过,像飞鸟飞掠过平静的湖面,留下一圈圈波纹荡漾开去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微云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慌乱,是慌乱么……微云有些诧异。

    教室里想起稀朗的交头接耳声,估计大都不想写影评的。

    “可写可不写的,你们自己把握。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发我邮箱备注好学号姓名,我们一起探讨”祝卿安看大家一脸不高兴,便又追加了一句。

    这下同学们便开心起来。

    “老师,真的不会和学分挂钩么?”男同学总是肆无忌惮,他们很擅长在笑闹中达到自己最真实的目的。

    “学习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祝卿安坐在那里,便笑了起来。

    经过了寒冬,微云觉得他似乎又瘦消了一些,颧骨都有些凸起。搭在讲台上的手指,指节分明,但却苍白的有些不太正常。

    他放的是一部特小众职业的电影:《入殓师》,影片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这部电影微云在西方电影史选修课已经看过了。当时洋洋洒洒还写了两三千字的影评交上去。

    久石让的音乐想起,大家都被带入那澄净的氛围里。只有微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讲台里的祝卿安身上。

    影片的结局完美的让人想哭。只是他的苦痛也会烟消云散么……微云静静地坐在那里,面颊一片冰凉却不自知。

    祝卿安一直安静地低着头看桌上的电脑屏幕,光影里,他的侧脸慵懒而唯美。他是想用这部告诉大家什么呢?关于生命,关于旅程……

    “卿安,第一次看这部影片,是在西方电影史上。那时还不懂其中深意,只觉得那舒缓流淌的音乐很是打动人,后来查过了才知道是久石让的。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相见……”微云发完短信,抬头看讲台上的祝卿安伸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便

    抬眼往课堂下看过来,微云有一瞬觉得他似乎是看的就是微云刚才发过去的简讯。祝卿安波澜不惊的脸上,微云看不出任何破绽,微云有些好笑,笑自己为何会相信校网站上的电话号码。明明有他上次给过的手机号呀,微云却一直不敢鼓起勇气给那个号码发消息。

    影片结束后,微云目送所有人离开,她想和这堂课上的所有人告别,他们课堂的第一节始于颇具哲学意味的偶然和必然,却以这样对人类最本质的悲悯情怀与平等观念的影片,如此别具深意结局。让微云的胸腔溢满酸涩,些微疼痛鼓荡在心口。

    “卿安老师!”等人群都散了,微云小跑着走上讲台。

    “微云?”祝卿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似乎比以前更虚弱。

    “你还会来么?”微云的眼圈有些泛红,她不忍看他日渐疲惫的容颜。

    “嗯,暂时不确定,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他的眼底盛满笑意,微云能看到自己倒映他眼眸里忧伤的眼神。

    “唔……”微云实在没有勇气对他说喜欢,或者爱,他如此耀眼。

    微云目送他穿过连廊,走进初冬萧瑟的林间小道,直到被高大的梧桐树遮住身影,微云才惊觉,他是真的离开了……

    大二下学期,暑期来临,所有刚升入大三的学生都要举家迁徙到另一个校区,据说还在八楼,微云和宿舍里几个人商量着一块租个车送过去,计划了好久。

    原来是学校已经请了搬家公司帮学生们搬行李。

    那样的年纪里,自然很多人要羡慕那些早已得到的,而得到的人却有恃无恐,还要埋怨拿在手里的诸多不完美,微云不自主就加入了那样的大军里,得到的种种不完美,未知的种种期待。

    搬进新的住处,尔后是漫长的暑假。

    大学以来最后一个假期,微云留在了南京,想着和同学一起找个兼职,最后一次相聚在乱糟糟的宿舍里,几个人七嘴八舌议论着此去找工作之旅该是充满几多波折。

    最终,她们还是寄宿在还未搬家的不同系的高中同学那里,其间,有一个微云高中时候并不太熟的同学,说来也怪异,当初三年,她们算是点头之交,而今沦落至此,微云恰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无比亲切。

    尔后微云似真的要和这个同学相依为命了一般,处处想着这个同学,找工作了也要一起,一起吃饭,看宿舍里唯一一台老掉牙的电视。

    有天,微云提议说一起去找工作,两个人匆匆打了电话,问了地址,七月的南京像个大蒸笼,她俩只撑了伞就出去了,炎炎夏日,路上行人却稀少,有的都是甲壳虫样的私家车列队从中心街道呼啸而过,微云低着头跟在那个同学的身侧,两个人一边抱怨阳光毒辣,一边张望街道两侧的门牌号,又暗自思忖,地方真难找啊!

    一路问过来,终于找到地方了,微云还是改不了见人说话就一脸窘迫的毛病,好在夏日炎热,红着脸蛋过来,别人也分不清缘由,多数归结为天气太热,免去了微云第一印象给人拿不出手的错觉,几番交锋,微云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却被面试官告知请候通知,这是逐客令呀!

    微云一阵错愕,那个同学定然也被请了出来,后来,微云才明白,是当日她们俩穿的不合时宜,她们像是要去参加某个人的喜宴,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去吃苦耐劳的。

    那天微云穿一件白色的棉质旗袍,高竖的镶边蓝领,下摆开一朵寂寞的叫不出名儿的小野花,她和那个同学一路奔走,早已汗湿,好在棉质的衣服看不出汗渍,免于那样的尴尬,却终究是败下阵来。那一天,她们都穿的像个大家闺秀,楚楚可怜的模样。此后多年,微云一再潜心研读什么样的场合适合何种妆容,何种搭配。微云自是能拿捏的恰到好处,代价却是年少无知的岁月里,一路惹来鄙夷的目光,一路跌撞着找不到出路。

    许是上帝怜爱,不忍心两个年轻的女学生就此露宿街头,两个人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在一家大型超市做促销,炎热的夏季里,这算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两个人甘之如饴接受这份美差。超市促销,微云并不陌生,大一刚来,她就肩负起本学期的生活费,老爸给她打卡里的两千块一直没有动。那些自食其力的日子里,微云便整日奔走在各大超市的促销区,这些促销食品,生活用品中的明堂,她早已了然于心,这次算是拾起老本行,相较于微云,那个同学初次接触,做起来心惊胆颤的模样。这样微云忆起那年第一次去发传单,抢着一大摞传单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路人看她一个小姑娘家的,好心问她这是干嘛,而微云却一阵呆愣,嘀咕了半天,红着脸抱上传单避开路人探寻的目光,殊不知,微云这样小家子气的表现却被远处一个督导瞧见,很自然,微云被开除,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微云都没敢再去找类似的工作。

    此去多年,微云想起那些青葱岁月的幼稚行为总要笑自己当年,笑笑便罢,末了还是忍不住轻叹如今的满目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