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南风

归去来

    BJ像是混沌而过的两年,微云深知其间深藏的酸楚之味,悻悻然归去,恍若梦一场。微云即将退伍了,越来越懒得去机关楼,懒得去见那些表里不一的嘴脸,但微云还是宁愿去相信他们中大部门是善良的,只是在那样特殊的环境里必须保持的姿态。这样想的时候,微云竟有些同情他们了,白昼里永远做不了最真的自己。像一只尚未破茧的娥,别人看不清楚里面,而它同样也看得世界迷蒙。至始至终都是要离开,微云从抵达的那一刻就深知这一点,所以离别的时候微云远没有那般失落,像是早已猜到了结局。

    她见房山的日落如初见那般唯美,欣欣然沉入西山,携同暮色将这黄昏晕染。那些晚训的士兵,奔跑在风里,口号嘹亮,微云似要被他们感染了,想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同他们奔跑,奔向这多舛的人生旅途;奔向这多梦的大好时光;奔向这多元的通衢……这恰是最后一夜,军旅生涯的完结篇。今夜过去就要划上句号,微云趴在窗台上看夜色弥漫过来,战友在床铺上聊未来、聊期许,微云有一搭没一搭和她们聊着,此刻她正沉迷于天边沙滩一样的云。那些云慵懒地卧在蓝色的海洋里,风不来侵扰,微云即刻想生了翅膀,脱于这浮尘,大凡憧憬都只是用来想念的,从没有被事实举证过,微云见它们美的惊心动魄,徒然就生了怨念,怨自己何来这般普通,怨自己从来行动止于思想。

    身边的战友都进入梦乡,微云还窝在被子里看窗外浓浓的夜色,月光清冷,窗子半开掩了纱窗,窗外是蓝色的海,掩映星子点洒的光芒,房山的夜色微云还是第一次这般用心去看,她想为何自己从前就没有注意到这般静谧的美,可惜生活没有后悔的余地,比成功痛苦的不是失败,那是不能为之的遗憾。

    微云静心思量,想这般大美,要是能和自己爱的人共看,许是件幸福的事,此种境地,她还是忍不住想起卿安,想他伟岸的身形沐浴在晚风里,等她在校门口稀朗的树荫里,牵她穿梭在街头拥挤的人潮……

    想来微云竟模糊了视线,窗外的夜色迷离,微云侧过脸泪水就湿热地淌进脖颈,触手却一片冰凉。本不该去想,微云明知道一切都已成云烟,却要迷恋它来时的朦胧,微云摸索进枕头,摁亮了手机,一遍遍翻看通讯录,末了才惊觉,卿安早已失了联系,于他之间的关联只有个手机号码而已……,微云后来再尝试给那号码打过去,便再无人接听了。人海茫茫微云终于弄丢了他。微云再无心见这窗外浩瀚天宇,闭了眼深深沉入梦境里。梦里没有沙滩一样的云,没有森严戒备的警卫排,没有多举的条令条例……微云多想回到旧时光,可是旧时光只来就失了踪迹,就像她一再怅惘的迷途。好多年过去,只在记忆里观望它们似乎就发生在昨天的错觉。微云一再保持这样的错觉,一再沉迷于过往终于迷失了方向,像一只雨夜无家的鸟。

    深夜,微云被窗外的风声惊醒,拿起手机看是凌晨一点,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是麦田的,微云点进去,里面满满的关切之语。最终说了想去接她的想法,微云当时从南京去的BJ,所以退伍的时候定然也要送回到各自的生源地,微云思虑良久还是回绝了麦田,告诉他到了南京就要忙起来了,要回学校办理入学手续,这是件琐碎的且尴尬的事情,当初走的时候那般决然,誓言要不回头的决心,而今却要回来了,一趟北漂,微云沾上了太多叫世俗的东西。那些曾经信以为真的故事,而今就真的只是故事了。微云委婉地拒绝麦田,却还是希望他能来,抽出半天的时间都好。微云半夜又陷入梦乡了,清早起来营部里早已整装待发,处处都是老兵们的行李,要托运的、要带走的都封包的整整齐齐,透过营部的窗子,微云又见那些灰喜鹊,它们安静地站在枝头,歪着头探看窗子里的她们,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生动活泼。微云收住脚看它们可爱模样,它们也无惧被这般仔细观察,依是满眼干净明朗的世界。微云几次要沉溺其中,却不得不抽身而退,这是注定要离开的地方……

    离别在即,退伍老兵在食堂吃的最后一顿饭是饺子。微云忽而明白两年前初到此地吃的是面条寓意以后的路还很长,而饺子呢?是不是有多远滚多远呢?微云就这样把部队里一直保持的传统给揶揄了。她笑来的光鲜却走的如此凄迷。

    好在还是有很多人来送她们,老兵之声给她们送祝福,此间广播里正播放着小曾的《送战友》,微云听的心伤却微笑着同她们挥手、拥抱,告诉她们再见依旧。留下的人哭的肝肠寸断的模样,其实更多的是对前路迷茫的恐慌,那些有关不舍的话是不存在新老兵之间的。两年用于交心实在是太短暂了。微云见那些新兵哭的惹人心动,走过去同她们一一告别,告诉她们留下了便要多珍重……营门口依然是森严戒备,男兵们依旧要抱头痛哭,这一点微云是永远体味不了,永远感受不到分离的苦楚,许是付出的没那般洒脱,没那般倾情,所以终于在得知再难收回的时刻失了态、忘了形。

    微云最不轻易在众人面前忘形,每个眼神都能收敛的毫无痕迹,微云小心翼翼行走在这个处处暗藏荆棘的丛林。而如今终于要走了,微云却没那般轻松,是要离别的不舍。终于在即将踏上归途的罅隙里奔涌而出。微云回头见日出似火,西山依如初见时那般安详,那些难舍难分的男兵簇拥在营门口。微云没等他们兀自踏上归途,他们的声音随着奔驰的班车走远了,留下的战友,那些终于成为老兵的新兵们。微云笑她们一路前行的迷惘,回过头来想自己,又未尝不是件悲哀的事情。

    来易来,去难去,人生诚然几多苦楚,相遇复又奔东西,微云一路笑的惨淡,途径营部门口那片密密的白桦林,忽而记起刚来时木讷的自己,那样单纯的相信抵达的一定是美好,一定是恒久。而如今离别,徒增些许伤感,微云闭上眼睛佯装打瞌睡,就这样吧!也许从来没有来路又何谈失落。微云这样想的时候索然没了刚才的心情,起身探看前路,那里未知的新奇,微云一路竟瞌睡过去,一直到了火车站才惊觉。

    车站里密密的人群全是统一的军绿色,依然有哭作一团的退伍老兵们,送兵干部捧着相机一路采镜头。微云无心见他们如此意味深长的告别,也像来时那般从容淡定,广播里一遍遍播放每一班火车的进度,微云只想时间再快点,再快点。别给自己后悔的余地,她们终于等上列车,车窗外是站的整齐的现役军人,列和开动,车窗外无声的告别是他们庄严的敬礼,微云终于一下子热泪盈眶,积淀平日里难能表现的苦痛。看他们此刻肃穆的礼赞别离,微云哭着就笑了,此番离别诸多等待。离别在即便又奔向新的别离,列车渐渐远去,除了BJ,去往微云曾经生活了两年的城市,只是再抵达那里早已物是人非。没有太多欣喜,微云收到更多的还是属于自身的沉重,没有接站的人,没有当初离开时那样耀眼,微云一路悲戚,旁边的人在打牌,那天微云只靠在车窗边上看窗外慢慢变了色的天空,入夜,微云见旁边好几个都睡的东倒西歪,裹紧了大衣瑟缩在角落里等天明。

    微云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是到站了,微云起身拎起行李,随着人流走出车厢,清晨,南京的街道还一片安宁,稀朗的车流,青灰色的天空,像是刚下过雨,空气里雾蒙蒙的一片。微云踏上这片阔别了两年的土地,一切一如往昔,雾气里恍惚见到当年前来送行的如今早已散落在天涯的她们。那些期许就随朝阳升起来飘远了。微云再没有理由去奢望更多,拎着行李径直走向出口,那里迎接她的只有南京一成不变冷漠的雾蒙蒙的清晨。

    除了车站,微云轻车熟路就到了学校,已别两年,一切匆又匆匆,入学手续比微云想的要简单很多,一天就办完了,进驻到新的班级微云低调很多,再不会穿着旗袍去上马哲、邓论之类的公开课。好在微云是个插班毕业生,课程少的可怜,公开课也就更不要去奢望了。微云每天清晨去自习室,到了上课时间就去上课,这样过的充实且安稳,麦田依然会每天来问候她,告诉她天气冷了,多加衣服;微云已然习惯来自麦田的问候,她偶尔借机同他聊天,说近况,只是麦田从没有说要来找她,微云却也保持那份矜持,从不要求从不点破。周末,微云会独去到校园里的各个角落,不是为了要去遇见谁,她太想念那些年的自己,那份稚气十足的勇气。

    那天北风吹的紧,风中飘着小雪花,微云带着那双皮制的黑手套,往校图书馆走去,是周末傍晚人群簇拥着归家。天大冷,微云瑟缩在深紫色的大衣里,抬头看同学们成群结队的从图书馆出来,微云压低了衣领,逆着风和人群快步往前走去,许是走的太快不期然同逆向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一股熟悉的青草香从鼻尖蔓延开来,抬头的一瞬间,微云便瞪大了双眼,那眉眼微云在很多个不眠的深夜里浮现。如今却这般真实地体现出来,微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卿安老师!?”微云惊叫了起来。

    路过的同学投过来探究的目光。微云也无心顾及了。

    “真的是你!?”微云笑了起来,她笑着,笑着便忍不住掉下泪来。卿安伸手拥住她,暮色恰好弥漫过来遮住了路人探寻的目光,微云伏在他的大衣里哭的旁如无人,两年来的怨与念便这般不矜持的朝卿安拥过来,而他却不恼,微笑着抱着微云。微云哭罢似是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张从卿安怀里离开,擦干了眼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卿安倒是不在意微云的行为,在他眼中这样的微云只是在闹,而他能做的只是笑脸以对。微云早已无心无揣测来自于卿安的种种绅士之举。很多事情在微云决定要离开他的那一刻就成定局,而如今之相遇,是劫是缘,微云早已看的坦然。

    “卿安,你最近好吗?”微云借着街灯看对面这个自己早已熟稔的男人。卿安依然是那样微笑,和煦如春风般拂面而来。

    这么多年过去,微云丢却了当初的胆怯,事事都懂得要把握好分寸。

    “我还好,主要是你好不好。”卿安的声线低沉而厚重,像一台老旧的收音机。

    “我都好,只是我已经快要把你忘记了。”微云回过头看他,看他依然瘦削的面庞。

    当初自己那般迷恋而如今看他却已然平静。

    “逻辑学学的不太深入呀!”卿安听她说完脸上就浮出了笑意。

    “回校手续都办好了?”卿安问完便四下看去,他好像在等人。

    “嗯,你知道我这两年去了哪里?”微云有些惊讶

    “你给我发了简讯,连这个也忘了?”卿安说着便又笑了起来,好像在逗个孩子。

    “你会一直在这里么?”微云问完就觉得这个问题一点含金量都没有。

    “我今天是来办手续的。不聊了,我要走了”卿安说完,便转身要走。

    远远地过来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微云仍有印象,那应该是祝颜的车,几年前微云见过的,那个秋夜里,微云怎么会忘记。

    “卿安……”微云欲言又止

    “我的联系方式没变,有需要给我打电话”祝卿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昏黄的路灯,微云觉得他的步伐有些虚浮。像个久病初愈的人。微云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放弃治疗。

    她知道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坚韧而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