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京中清水十万鱼,吃不尽河底沉沙
金玉宫主殿
永康与果儿在廊下玩耍,绿儿坐在不远处的亭子下,专心的缝补着一件衣袍。
阳光刚好,微风不燥似乎和平常在小院里没什么变化。
但主殿里的气氛却十分冰冷。
婉莹姑姑蹲在地上缓慢的捡拾着茶杯的碎片,朱公公则弯着腰站在桌案旁。
淑皇贵妃像无事发生一样的练字,不过台案边洒落的茶水和愈发暴躁的笔锋都代表着此时的不同寻常。
向来仁厚的淑皇贵妃在两分钟前摔了真爱的茶杯。
虽然扔出去时她的表情平淡,像是轻轻的把茶杯放在了桌上,但碎片不会欺骗人。
“:他还说什么了?”淑皇贵妃收了笔,面无表情的问。
朱公公低着头回答“:就这些,出宫后便不好跟的太近了。”
淑皇贵妃抿了抿嘴,朱红的嘴唇变得鲜亮了些,伸手去拿茶杯,却抓了个空,本该在最顺手位置的茶杯已经不在了。
朱公公添了一杯新茶敬上。
淑皇贵妃单手端着茶杯并不喝,只默默的看着自己写的字,半响,再次猛地扔出。
啪!
殿里所有人都心颤,像是杯子摔在了自己身上。
“:呵!”淑皇贵妃冷冷的发出声音,依旧是面无表情。
她很多年没有这么生气了,记得上一次如此暴怒还是年幼的永安把尿洒在了她的殿袍上,还想点火毁尸灭迹。
那次她用小木条抽了永安的屁股足足八下,打的整个后宫都快跟着哭起来,连还未去太虚宫的皇帝和还未薨逝的太皇太后都跑到金玉宫求情。
“:娘娘,七爷还小。”婉莹姑姑把瓷片捧在手心劝道。
“:小?我看是长的太大了!”淑皇贵妃面无表情,“都会嘲讽自己生母了。”
“:娘娘,七爷是真心爱戴您的,不会。。。”朱公公声音沙哑。
“:真心?当然真心,真心觉得是我派人杀我自己的儿子是吧!”
此时的淑皇贵妃并不像是个单纯被孩子惹恼的母亲,更像是个被背叛或者被冤枉的女人。
婉莹姑姑和朱公公纷纷跪倒在地,这话没人敢接。
殿里静的像是没有活人一般。
终于淑皇贵妃开口了,她冷漠的说道“:告诉他这个月不用来主殿请安了!他不想见我,我更不想见他!”
殿外,永康和果儿捅开了一个蚂蚁窝,将里面白色的蚂蚁卵小心翼翼的挑出来,这项事业他们俩可以做一整天。
而绿儿低着眉,手里针脚不停。
清水路
清水路紧挨着清水河,它并不是京城最大的路,但一定是京城百姓最常走的路。
路边河边都有很多小商贩,且每走两三百步便有简易的小码头,顶着斗笠的船夫站在小舟上招揽客人。
他们招揽的对象很固定,都是穿着比较好的读书人,会隔得老远就高声的叫喊。
“:那位公子哥!来我船上歇一歇脚嘛!保证划的又平又稳,比马车还舒服嘞!”
更奇怪的是他们不仅喊的话大差不差,连打扮和相貌也几乎一样。
群体过于标志性的特征掩盖了个体,黝黑的皮肤下露出两排并不洁白的牙齿,笑的开朗而狡黠,有些水渍的墨灰色无袖坎肩,哪怕虚握着拳也能看见的掌心厚厚的老茧,就像是每隔几百步都再出现一次的循环。
永安没有去看叫喊的船夫,如果你和他对上一个眼神,他便会挤眉弄眼喊得更起劲,甚至黏着你喊个不停。
红儿拿着串糖葫芦亦步亦趋的跟在永安身后,像是小鸡崽子跟着老母鸡。
相对于他们两个,这条路李知文走的就很自在。
许是气质太好,轻易没什么人敢打扰他,就算有些女孩子会偷偷打量,结果也不过是彼此嬉闹着跑开。
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也算不上好,因为糖葫芦的钱是他掏的。
永安很无赖的表示自己没有银两,这辈子连摸都没咋摸过。
“:你出宫不带钱?”李知文咬牙切齿。
“:虽然我是皇子!但我的奉银之类的都归绿儿管!”永安摊手,“倒是你,好歹是京城里的一号人物,一串糖葫芦也值得纠结这么久?丢不丢人!”
李知文愤愤道“:你懂个屁!家父治家甚严,我除了俸禄再无其他银钱来源,而且俸禄还要交给老母,我的钱都是老母每月给些零碎,一点点攒的!”
“:那你平常不和其他文人去宴会喝酒吗?不然你的名声怎么来的?”永安好奇的问。
李知文不屑一笑“:举办文人宴会,家里自会拨钱,而且。。。多数店我去不花钱,刚才的糖葫芦摊不算。”
永安想起了右相魏权书调侃李知文就说过他去不夜楼听曲不收钱。
“:好家伙,白嫖党啊。”永安嘀咕道。
身后舔糖葫芦的红儿警觉的抬头,随后低头狠狠把第一个山楂咬下,在嘴里咬出咯咯的糖碎声。
“:胡说!”李知文赶忙摆手,“我只是去喝酒饮食朋友雅会,哪里。。哪里嫖过!我和红香姑娘只是好友!不曾留宿!”
永安示意他别激动,什么红香之类的,未免也太心虚了。
李知文也察觉自己失态了,于是干咳两声转移话题。
“:家父真的不一定见你。准确来说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和任何皇子有过私交。”
“:我知道。”永安并不在意的看向河面上。
出宫后,他决定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李府,拜访当朝左相。
并没什么具体的指望,只是表明个态度,我接受了你左相的下场邀请,至于我代不代表金玉宫,那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李知文继续找话题。
“:出宫看到这些船夫,有没有对他们的模样和打扮感到震惊?”
其实他有着几分故意才带永安走了这条人流繁杂的路,一是距离确实很近,二是身为儒生的那种似有似无的责任感,他想让这个没见过宫外事物的皇子见识见识所谓的“民间疾苦”。
永安没回答,他又不是真的笼中雀。
“:到李相府很远吗?”他轻声问道。
“:不远,脚程一炷香左右,坐马车的话不到一盏茶功夫。”李知文随口答道“:这清水河本是条直线,后来在前朝修京时被人工开凿成了四通八达的水道,本意是官府用来节省京城内运力的,但修的河道有宽有窄,根本行不了大船,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所以这些小船是百姓自己的生意?靠接送人来赚钱?”永安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送人只是一部分,清水河凿的渠口太多,水流太慢,几乎全靠人力划动,加上水道窄水深不够,有时候走路都比坐船快。”李知文指了指在河流中央缓慢移动的小船。
慵懒的船夫在船首有一搭没一搭支一下船,实在不像个交通工具。
“:他们收入的大头是城里的文人骚客们,被用来聚会,毕竟乘舟饮酒被视为雅好。”李知文说的仔细。
“:京城有很多文人吗?养活了这么多船家。”永安问道。
李知文回头看向永安,咬字十分清晰的回答道。
“:去年的户部的数据是,仅京中就有为官者一万余人,而求官者。。。十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