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晓，飞鸟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翱翔。

    大地之上，黄沙滚滚。

    “咚！咚！咚！”鼓手死命地击打着战鼓，鼓声雷动，却淹没在那一道道声嘶力竭地嘶吼中。

    少年将军睁着带着红血丝的眼，用力地盯着面前那座古城。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得到休息的缘故，那座城在他的眼里逐渐虚幻，变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怪兽，那黑洞洞的城门就是它的血盆大口。

    他好像看到恶兽正冲着自己笑，笑容里满是戏谑，那是对他们无能的嘲讽。

    他甩甩脑袋，回过神来，木然地看着勇士们前赴后继地奔向这个绞肉场。

    围城已经九日了，这原本在计划中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战役，但是如今却演变为了一个无底深渊。

    对方的援兵说不准何时会到，但是据他估计，不出意外的话也就这两天了。

    十万大军，轮番上阵，每天都是天刚亮就攻城，一直攻到太阳落山，即便是晚上也组织过几次夜袭，更多的时候是虚张声势的骚扰。这么多天过去，即便是他也有些撑不住了，将士们更是怨声载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是对方怎么就能顶得住呢？

    要知道，他们可没有那么多兵力能够轮番上阵啊。

    ………

    “城破了！！！”

    传讯官从最前线带来了好消息。

    少年将军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仰头向天，颤抖着露出了痛快的笑容。

    大军进城，只见城门处到处都是断臂残尸，瓮城里更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血积在地上，薄薄的一层，脚踏在上面能听到声音，黏糊糊的，好像下过一场血雨一般。

    传令官带来了主帅的命令。

    “屠城。”

    少年将军的微笑凝固，他策马回营帐，跟一个个冰冷的甲胄擦肩而过，终于找到了将帅们。

    “为何屠城？”

    主帅看着他，没有说话。

    “屠城太过残暴，失民心，违天理，请大人三思。”

    主帅没有跟他争辩，只是驾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抛下一句话：

    “一切后果有我承担。”

    “你担得起吗？”

    他很想回头朝那人怒吼，但是终究没有回头把话吼出口。

    他跟个木头一样立在原处，身边一个个打了胜仗的军士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从他身边经过。许久之后，他才默默地回头，只觉得那明亮的阳光是那么的刺眼，他像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进入了那座人间炼狱。

    属下体贴地给他找了座僻静的宅子，宅子表面看上去很干净。

    他躺在床上，合上眼睛。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了妇女的尖叫、孩童的哭泣以及男人的狞笑。

    他捂住耳朵，晃了晃脑袋，侧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走在昏暗的小镇里，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个白衣女子。他过去问她这是在哪儿，女子低着头，不发一言。这时候他忽然发现女子的下身没有脚，只是一张空空的白袍。她整个人是飘在空中的。

    他使劲地跑，穿进街道旁的小巷里，拐了几个弯，却发现前面是条死路。他惊恐地回头，看到白衣女跟了过来，她的头已经抬了起来，露出一片苍白的脸，脸上带着残忍的笑。

    看到他之后，女子的笑容更加阴森，眼里嘴里都涌出了献血，她尖叫着扑了过来，掐着他的脖子，露出满是尖牙的嘴，嘴巴里是漆黑的空洞。

    白衣女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死命地撕咬着他的肉，他甚至可以看到她把满是鲜血的肉放在口里咀嚼，然后一口吞下。

    于是他醒了，惊出一身冷汗。

    他起身，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决定出去走走。

    出了门，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街道上士卒们成群结队地欢笑着来来往往，他可以看到那一个个笑脸里的暴虐。

    他可以听见旁边屋子里女人的哀嚎，哀嚎里满是绝望。

    他转头看了一眼，木制的门歪歪扭扭地敞开着，看上去是从外面被强行打开了。昏暗的屋内，桌子翻倒在地上，而一墙之隔的地方，屋的主人正在遭受折磨。

    他往前走，再转头看了另一边的一间屋子，屋子里很安静，一个女人吊死在门口。

    “将军。”

    他回过神来，面前站着自己的下属。

    年轻的侍卫穿着带血的铠甲，牵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将军。”他的侍卫神秘地笑着，“我这有个好货，您要不要。”

    少年将军摇摇头，没有说话。于是侍卫在问好之后便兴奋地带着女人走开了。

    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阳光刺眼，让他不由得眼睛眯起，只能睁开一点点。

    他麻木地迈过一具尸体，看到几个士兵狞笑着冲入左前方的屋内，有打砸的声音，还有孩童在痛哭。

    他感受到了一阵发寒。

    以后史书上会怎么写呢？这笔账会算在谁身上呢？许帅肯定是跑不了的，自己想必也跑不了。

    惹人心乱的哭声戛然而止，但是他反而感觉更冷了。

    “这是在做什么啊。”

    他想阻止，但是他又无能为力。

    他的心里燃起一团火，有种想发泄的冲动。他想提起剑，把这一切砍个七零八落，却又心里知道，自己不可能把剑锋对准自己人。

    他把手放到剑柄上，却感觉那剑有千钧重。

    火烧的越来越旺，他终于发了怒。猛然抽出剑，一刀砍在了地上，把地上砍出了一条黑黑的缝。

    他蹲在地上，咬着牙，喘着粗气，把剑插进地里，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撑在地上。

    过了会，他终于站起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往前走。

    继续往前，冷眼看着一件件惨祸，听着平民百姓们的哭嚎，而把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紧紧地钉在心里。

    ………

    “咚咚咚……”

    外面有人在撞门。

    “娘。”两个孩子哭泣着。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妇人把孩子们藏了起来，祈祷他们不会被那些畜牲发现。

    然后她拿了把菜刀，走到了那被不停撞击的大门前面。

    看着那摇晃着的门，她身体发颤，浑身发冷，但是仍旧死死地握着刀柄，等待着破门而入的那一刻。

    夫君去守城了，现在他没有回来，应该已经是死了。自己现在过去，或许黄泉路上还能赶上他。

    这些大石人在城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知道自己被抓住会是个什么下场，所以她紧紧握住刀，决心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杀一个。

    门破了，那是穿着盔甲的黑甲士兵。

    她尖叫着冲了上去，眼里一片血红。

    但是从战场上杀下来的士兵又怎是一个普通妇人能够相比的。她手中的菜刀还未来得及砍下，便被那领头的黑甲士兵拔刀砍中。

    女人倒在地上，菜刀散落在一边。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生命力在她的身体里流逝，她快可以休息了。

    但是她感觉到身体被提了起来。耳朵里传来了残忍的笑声。

    “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女人发出了最后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