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深处

第二十四章 战前

    站在奉兆城墙上往外望去,外面是一片又一片的营帐。

    大军是昨天中午到达的,主将下令扎营休息,明早再拔营出征。

    换作三年前,继续往前还是大玄的土地,但是如今,这里已是大玄边关的最后一城了,再往北便要面对大石人了。

    这注定是一个很多人睡不着的晚上。

    大军虽有十五万,但是除开那七万跟大石人经常有摩擦的镇北军以外,剩下的八万兵马大多都是新兵。

    除开三年前的那一战以外,大玄已经二十三年没有起过战事了,而三年前的那一战中大玄一方也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将士们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可以积累。

    大战在即,又有多少人能安然入睡呢?

    老道士坐在营帐内打坐,外面则是一群睡不着的军士在篝火旁烤火。

    营帐被拉开,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高大,脸上有些黑,穿着布衣,提着两壶酒。

    他一屁股坐在了老道对面,把一壶酒放在了老道前面。

    “怎么找我喝酒。”老道睁开眼,微笑着拿起酒壶。

    “今天多喝点,明天就喝不了了。”男人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可惜了,没肉。”

    酒的味道很辣,就像吞下了一团火一样。老道痛快地“哈”了一声,用袖子抹了抹嘴巴。

    “我家里带来的珍藏,带了一路都不舍得喝掉,就等着今天来喝。怎么样,够烈吧?”

    “一般般。我喝过比这烈的多的。”

    “什么酒?”

    老道想了下:“以前在石国的时候喝的,喝得我喉咙都要冒烟了。”

    男人灌了一口,看着老道说道:“我这辈子没出过大玄。”

    两人相对着喝酒,男人说道:“你知道的,我等着一天等了很久了。”

    老道点点头,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跟这人在酒楼相遇的场景。

    那时候,几个破皮无赖调戏着两个姑娘,自己站起身,刚要出手却被他抢了先。只见那汉子过去几下就收拾了那几个泼皮,教训完之后就任由那几个泼皮无赖倒在地上,自己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去喝酒吃肉了。

    姑娘过来跟他道谢,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示意那姑娘快走。自己倒是一点不怕麻烦的样子,拿起酒壶往嘴里倒,结果半天才倒出一滴。

    于是他把酒壶往桌上一放,就埋头吃起了肉。

    陈明月看到了,于是便找了小二,给那汉子上了壶好酒。

    那汉子吃着吃着,看到小二给自己端上的酒,惊讶地看了看周围,便拿起酒壶去找了那小二:“你是不是给我上错了。我没点这酒啊。”

    “是那位客官给您上的。”小二指了指陈明月。

    汉子看了看那人,看着有个三四十岁的样子,一身道士的打扮。

    他走了过来,坐在了陈明月对面。

    “这位兄台,为啥给我上酒。”

    “因为我观你是个好汉,酒壶又空了,于是叫了小二,让他给你上壶酒。”

    陈明月继续道:“别客气,开出来喝吧。”

    “好!”汉子打开了酒壶,对着嘴喝了起来。

    两人一番交谈,才知道那汉子姓黄名涉,是寒州人。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竟是最近的武状元。

    “别提了。”黄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知道皇帝给我安排了什么官吗?”

    “什么官?”

    “玄都卫总教头。”黄涉郁闷地说道,“我原本想当将军带兵打仗的,结果他给我安排了这种东西。”

    “当今无战事,能当个教头也算是不辜负一身所学了。”

    “我学了很多兵法的。”黄涉说道,“那些文状元就能平步青云,我武状元就要在这鸟不拉屎的位置上干不知道多久。”

    “真不如那些读书人舒服。”黄涉砸了下桌子,“现在那些所谓的将军,十个里面最少七个都是靠关系当上去的。那些酒囊饭袋能带兵,我这种有本事的要在这给他们练兵。”

    “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熬出头。”

    ……

    “这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了。”黄涉脸上一片通红,“十八年,我熬了整整十八年,卑躬屈膝了十八年,给那些酒囊饭袋陪了十八年的笑脸,终于一步一步熬到了三品,当了这个玄都卫的统领。”

    “但是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倒了已经空了的酒壶,脖子往前倾着,认真地看着老道说道,“武官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

    “建功立业的日子,终于来了。我这一身所学,终于要有用武之地了。”

    “万一输了呢?”老道问道。

    “与其当一辈子的窝囊废,我宁愿死。”

    “还有。”他拍了拍老道的肩膀,“这种有损士气的话不要说。”

    黄涉双手撑着地面,身子无力地耷拉着,眼神看向了营帐的顶:“你要是一件事情像我一样盼了十八年,你就会明白了。”

    “无论如何,都解脱了。”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酒气:“我会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的。”

    多年的官场浮沉和生活的折磨早已让曾经那个棱角分明的汉子变得圆滑市侩,但是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仍旧记得曾经那个在寒冷的夜里挑灯看着兵书,天不亮就起来舞刀的少年。

    记得那个少年曾经说过。

    “我会成为,一代名将。”满身酒气的汉子向上举起了手,仿佛要捅破营帐的顶,随后便向后倒了下去,醉得不省人事。

    陈老道无奈地笑了笑,把他扛在肩上,送回了他的营帐。

    走出营帐,外面是一个个熄灭了的篝火。

    寒州的夜有些凉,一阵冷风“呜呜”吹过,显得有些凄凉。

    陈老道安放好黄涉,往外走出营寨。

    天边一轮圆月,眼前是无边的原野。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笛子,对着月光,吹起了悠扬婉转的曲调。

    青草摇曳,虫鸣伴奏,笛声悠长。

    女子坐在草地上,听着他吹笛子,伸出手,指向月亮。

    “草原好美。”

    他放下笛子,微笑着坐到她的旁边,跟她一起欣赏这片夜色。

    “明天教我骑马。”身边传来少女清脆而又充满青春活力的声音。

    她指着天上,说道:“我要征服这片草原!”

    他放下笛子,坐在了草地上,看着夜空。

    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