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喊谁妖道呢

第一章 赤瞳少年

    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名为全福的小镇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但与以往的热闹不同,今天小镇格外的安静,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几只野猫的零碎叫声。

    因为今天是祭祀先人的日子,小镇这边特殊的规矩,白天在坟上拜祭,晚上则要在家中祈福,因为他们觉得只有晚上阴间才能收到他们的祈福和贡品,据说心越诚,亡人来世便越容易过上好日子。

    “小玄阳,你这已经念了八百遍祈福经了,可以了,地府的那些鬼爷爷要是真能听到,要嫌你烦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一个三十来岁,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边上另一个蒲团上跪着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身材瘦弱,脸色略显惨白,嘴唇有些干裂起皮。

    其实少年已经十五岁了,只是平时吃食太少,经常一天就吃一顿,有时候甚至两天一顿,所以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

    少年此时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神色真诚,没有理会说话的男子,自顾自的念着祭祀用的祈福经。

    屋子里除了少年喃喃的诵经声,便只有门口的风铃在微风的吹动下叮铃作响。

    李玉福见少年不理会自己,轻轻的挽起袖子,偷偷将手伸向供桌上的鸡腿,眼看就要拿到了,李玉福嘴角都开始上扬了。

    此时,少年突然睁眼,眼睛却是血红色的,暗红色的瞳孔看着有些瘆人,转过头正死死的盯着李玉福,合十的双手和嘴里的祈福经却没有停下。

    李玉福见被发现了,也不尴尬,顺势抬手摸向少年的头,少年没有闪避,只是眼神更加犀利了。

    李玉福见惯了少年这个样子,红色的眼睛配上犀利的眼神,一般人恐怕得吓一跳,李玉福却毫不在意,把手放在少年头上,揉了揉,见少年脸上开始有些怒意,才将手放下,讪讪开口道:“小玄阳啊,真的可以了,你已经很真诚了,你的祈福肯定已经被听到了,阎王老爷会庇护你爹娘的。”

    少年依旧念着祈福经,丝毫不为所动。

    李玉福换了一种口气,端庄道:“玄阳,任何事情,过犹不及,知道吗?每年都把自己攒的几钱银子用来买纸金银和沉香,比其他家十倍还多,回来就没完没了的诵经,凡事不可太过固执啊!”

    少年依旧不为所动。

    “这祈福一说,不过是安慰生人罢了,亡人已故,不用太过执着!”

    良久,见李玄阳还是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

    李玉福声音低沉道:“你爹娘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啊,玄阳,听叔的话,起来吧。”

    ………………

    连续劝说了半个时辰了,少年还是没有理会李玉福的劝说,嘴里的祈福经一直没停过。

    见状,李玉福有些气急败坏道:“你够了,李玄阳,连老子的话也不听了是吧!”

    李玄阳这次有反应了,不过也只是偏头瞟了李玉福一眼,眼神中带着讥讽,好像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似的。

    李玉福看见终于有反应了,还以为少年被他说动了,兴奋道:“玄阳,来咱们一起把这收拾收拾,你看你也饿一天了,这鸡还有这红烧肉我拿去热一下,凉了不好吃,这鸡可真嫩,这红烧肉是二饼他娘做的吧,真香!”

    说着还咽了咽口水,急忙把手伸向供桌上的贡品!

    啪!一声脆响,李玉福手被拍了下去,由于常年都在干一些粗活,李玄阳人看着瘦弱,力气却是不小,李玉福手背当场就被拍得有些红肿。

    李玉福捂着手,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李玄阳!你这小白眼狼,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样报答我?”

    李玄阳实在是不想理他了,李玉福已经念叨了两个时辰了,每年都这样,算了,让他闹吧,眼不见心不烦,闭上眼睛继续念着祈福经。

    李玉福顿时有些泄气,可怜巴巴道:“好,你孝顺,你继续,让我饿死算了!真没良心!”

    边说边站起身,无精打采的朝屋外走去,脚快跨出门口的时候,停顿在空中,幽怨的回过头,像急了受委屈的小媳妇。

    “我可真走了啊!我走了今晚就不回来了!”

    良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李玉福脚都抬酸了,怒道:“你个兔崽子!死没良心的!”

    说完就跨过了门槛,一副在再也不回来的样子,步子却迈得很小,很慢。

    李玄阳终究还是开口了,一脸无奈道:“过了子时再说吧!”

    闻言李玉福眼神一亮,嘴上却冷硬道:“你自己留着吃吧!爷不稀罕,跟我求你似的!”

    李玉福本以为李玄阳不会理会了,待会儿来了还不是照样吃,但嘴上怎么能输呢!没想到,李玄阳回了句,“哦,那厨房还有早上吃剩的半个馒头。”

    李玉福僵在原地,半晌,咬牙道:“呸!老子不吃馒头,老子要去福满楼吃!吃最好的,最贵的!”

    “福满楼今天不营业,营业…你也吃不起。”

    “我……要你管啊!”

    李玉福感觉自己再不走要被这小子气死了,不就吃个二两银子一只的珍珠鸡吗?不就吃个二饼她娘做的红烧肉吗?虽然都很好吃……真当老子没地方吃饭,还不是为了陪你!小兔崽子!

    李玉福气急败环的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此时的李玄阳心中也是思绪万千,他知道李玉福是为了他好,才会一直陪着他,李玉福也是滴水未进,如果自己不说出那句话,估计还得在这儿缠着。

    对于这位吊儿郎当的李叔,李玄阳其实看得比什么都重,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当年为了收养自己,终身未娶,听闻年轻时候还是很招姑娘喜欢的,是镇上最俊的少年郎,对自己也是很好的,只是有时候不太靠谱罢了。

    李玄阳在开口说话的时候便停下了念经,因为已经够九百九十九遍了,一位云游的老道士对他说过,九为极,百九已是对死者最大的祈福了,再多便过犹不及了,或者说……无福消受。

    李玄阳看着双亲的牌位,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大多是听镇上老人说的,当然也问过李玉福,但李玉福的版本他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什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急公好义……力挽狂澜……好好的往事,都成了自夸自擂,还每次都不重样。

    李玄阳从小就被当做怪物,镇上的大人避着他,小孩欺负他,母亲难产死后便是被李玉福收养了,二人一直相依为命,李玉福一些好的坏的习惯都被他学了个遍,尤其是骂架,镇上除了福全街的老寡妇,他谁也不怵。

    李玉福走后,残破的屋子里只剩下李玄阳,少年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身世,根据小镇上一些老人和李玉福多次酒后吐的“真言”……

    十二年前,阳月阳时阳刻,明明是大晴天的小镇,突然之间风雷大作,那雷打的停不下来,镇上养的家禽牲畜,被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家家户户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但正是这天,小镇上一个男婴诞生了,还好稳婆是变天之前到他家的,不然恐怕都不敢过去接生了,而这个被整个小镇视为不详的男婴正是李玄阳。

    李玄阳的母亲是小镇里一个小寡妇,小寡妇也是命运多舛,丈夫姓李,祖辈都是木匠,而李玄阳的父亲也是一个手艺不错的木匠,为人憨厚老实,平日里小镇上谁家需要帮忙,他总是冲在最前面,还经常给人做白工,人缘极好。

    妻子偶尔抱怨他总是给人做白工,他也只是挠着头傻笑着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谁都会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尽管他从来不曾麻烦过别人。

    或许真是好人不长命,在一次帮人修缮房屋的时候,男人不小心从房顶跌落,头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当场就去世了。

    而刚刚怀孕的小寡妇,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草草给丈夫办了丧礼,头七刚过便开始给人缝衣服做工,日子过得清贫至极。

    好不容易撑到临盆,这天天气很差,乌云密布,雷鸣不止,说来也奇怪,孩子一出生,震天响的雷鸣便停了。

    乌云也很快散去了,而女子也随着最后一声雷鸣,倾尽全力生下孩子后,便因难产———撒手人寰了。

    婴儿一出生就睁开了眼,也不哭闹,见人就笑个不停,稳婆将孩子放在床上,才看了一眼,就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屋外,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妖怪。

    婴儿粉雕玉琢一般,样子特别讨喜,唯一怪异之处便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是血红色的,不是那种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红,是一双眼睛都是血红色的,眼珠是更深一些的暗红色。

    稳婆的惊呼声吸引了镇上的邻里,见稳婆疯癫一般口中的不停喊着“妖怪”二字,周边的几户人家的汉子纷纷提着锄头、棍棒等家伙围了上来,见问不清楚原由,几个胆子比较大的青壮便前去查看,见到没了气息的小寡妇和咯咯咯笑个不停的男婴,那笑声和那红色的眼睛,越看越诡异,几个青壮都吓得跑出了屋子,将情况告知众人。

    镇上的居民都将其视为不祥,无人敢接近那个见人就笑的婴儿,过了整整一夜,婴儿气息慢慢微弱,或许是太虚弱了,闭着眼睛睡着了,再没人敢前去查看,都怕沾染不详。

    附近几条街的男人都出来了,妇女小孩则回到家中,年轻汉子将屋子围了起来。

    这时有人提议把孩子淹死算了,或者放把火,连屋子带人一起烧了算了,这话一出,马上就有人附和,甚至开始商量起细节。

    这时平时沉默寡言的铁匠,提出了反对,一些平时和小寡妇往来较多,之前受过男子帮助的人,也纷纷站出来不同意这样做,孩子是无辜的,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小镇上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郎中——李玉福,不顾旁人阻拦,进屋将其抱起,带回家中喂以狗奶,这才救下这名婴儿一命。

    此后这名身世可怜的婴儿便跟随李郎中住在一起,他爹也姓李,便取名李全阳,本来郎中打算给他取名叫李天雷的,后来觉得太难听了,李天雷那不就是'一天累'嘛,一直到李玄阳五岁,一位老道士游历路过全福镇,看他实在饿得慌,李玄阳便把自己的晚饭给了老道,老道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后,作为酬谢便给李玄阳改了名字。

    本来李玉福是不愿意的,但后来听说当天晚上李玉福家中便传出连连惨叫,第二天,李玉福便同意了李玄阳改名,还将老道视为天人,巴结得不得了。

    而老道临走时跟李玄阳说过一句话,往后若在天都府遇到事,可以报我乾虚子的名字,可保你无恙,李玄阳当时没有什么感觉,倒是李玉福羡慕得不得了,厚着脸皮问乾虚子他遇到事能不能报他的名字,乾虚子没有理会,直接就离开了小镇。

    李郎中作为小镇上唯一一个去天都府待过几年的人,在小镇上还是有一定名望的,但平时却一直都是吊儿郎当的,二十好几也无婚配,医术寻常,但凭一祖传偏方,专治阳衰不举,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

    可自从收养了李玄阳,就很少有人找他看病了,都怕沾染不详,宁愿多花钱从隔壁镇上请来郎中,也不肯去李玉福那里看病,若不是凭着祖传秘方,爷俩可能早就饿死了!

    李玉福却没什么怨言,和原来一样,平日见了长得好看少女便调笑几句,见了成熟诱人的少妇便上前调戏一下,青皮无赖可以与他称兄道弟,学堂夫子也能与其谈笑风生,实在怪哉。

    李玉福对李玄阳也极少管束,除了让李玄阳必须去学堂以外,从来没有提过其他要求,李玄阳被欺负了,他也不管,用他的话说就是,怎么管?大老爷们成天不是被这个欺负就是被那个欺负,看看老子,怎么从来没被欺负过?

    李玄阳慢慢长大,尽管还是不受待见,但居民们也慢慢接受了这个少年的存在,毕竟除了一双红色的眼睛,李玄阳与其他小孩并无不同之处。

    因为李玉福既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的言传身教下,从吃喝拉撒到读书认字,再到当街调戏少女,赌桌上买定离手,李玄阳从小便养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嘴皮子练得那叫一个油,无论是与年轻泼妇还是半老寡妇,斗嘴皮子,李玄阳从来没有输过,若是不顾脸面的对骂起来,更是凶狠异常,与他同龄的孩子更是被他骂哭过不少。

    作为这个小镇上唯一的孤儿,加上他的红色眼瞳,李玄阳从小便被其他孩童欺负,但李玄阳脑瓜子灵活,经常把欺负他的孩子耍得团团转,整个小镇上的人都知道李玄阳这小子记仇,吃不得亏,也没人能让这猴精猴精的小子真正吃亏。

    一直到李玄阳十岁的时候,与人当街“证道”的时候,把人逼急了,那个小镇上小有名气的年轻泼妇骂他的话语,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这个红眼睛的怪物,克死爹娘的扫把星!李玉福迟早也被你克死!当年就该一把火烧死你!

    从那以后李玄阳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话也变少了,也没有再和李玉福住在一起,而是搬回了自己的祖宅住,说是祖宅不是是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屋罢了,吃喝也都是自己解决了,有时候饿得实在没办法,也只是去平时做工的铁匠铺预支“薪水”,经常被铁匠的儿子二饼取笑,你本来就没有钱拿,说好的只管饭,没干活就不给饭,你预支啥?

    李玄阳也不顶嘴,毕竟有求于人,但他每次都会不经意的让铁匠知道此事,二饼则每次都被铁匠胖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