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之后，墨城溜溜达达走出军营。

    秋社已过，郢都城中却没有变得安静，反而更加喧闹起来。

    墨城走在街上，却没有想着去找什么“许丑那样的人”。

    之前燕羽说起，他恍然大悟，想到的却不是什么去找地头蛇。

    那酒肆的小二都说了，本地人也不知道社神是谁。

    其实就该是本地人不知道。

    郢都外的社神，是楚人的社神，跟着郢都一起迁移好几次，离家数千里。

    真正的本地人，反而不可能知道社神是谁。

    但要说跟着郢都远道而来的人，恐怕早就不在了。

    皇帝迁移豪杰，其实是重复之前做过的事情。

    在此之前，六国被灭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处置王族和大贵族，绝大多数都是被带到咸阳。

    还剩下的极少数人，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墨城现在去找的，其实是这种人。

    一路向着城东走去，他一直注意着路边。

    如果有买东西的店，就进去说两句闲话。

    这还是墨家给他的灵感。

    皇帝有一整个少府，成千上万的工匠为他做事，楚王恐怕也差不多。

    灭国之后，王族被严加看管，那些工匠可没有这么隆重的待遇。

    如果有漏网之鱼，肯定还在郢都城里面做工生活。

    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墨城一路走过去，直到城门下，依然一无所获。

    但站在城墙阴影中，他还是没有放弃。

    这是最后的希望。

    再说了，谁说城外不会有工匠。

    淮河边的郢都占据着一片开阔的平地，就算是巨大的城池外面，依然有适合居住的地方。

    在那些村镇之中，说不定就藏着能帮忙的人。

    墨城还是从东边城门出城，然后从社神所在的大树前面经过，沿路走向南边。

    在他眼前是大片平地，农田连绵，尽头就是村舍草屋。

    不过那不是墨城的目标。

    一路向前，走过两个村子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希望。

    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个比普通村舍高大得多的建筑。

    再往前走，就能看清，那是一个织布的工坊。

    水车靠在河边，连着木质的机关，一直到工坊里面。

    高大的工坊之中分了好几个区域，从缫丝纺纱织布，乃至于扎染都有。

    墨城站在门口，看着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一大堆扎好的白布，走到工坊门外，放进装着蓝色染料的大缸。

    那里面的青色就是“青出于蓝”的颜色，用草汁做成。

    女子放下白布之后，又拿过一根木棍，把还在水面上的部分捣下去。

    她这样干活已经很久了，身上方便干活的短衣服上面满是蓝色斑点，只有后背一片看得出来本来的白色。

    “客人，想买什么？”

    “我们家的花布都是最好的。”

    现在手上的事对她而言算比较轻松，所以才有空闲招呼客人。

    墨城笑着拱手，然后随意开口。

    “一匹最好的，染花，给社神的，你们能染名字吗？”

    女子皱眉。

    “我们这没识字的。”

    墨城还是笑着点头。

    “那我回去自己写，叫什么？”

    女子抬头露出回忆的神色。

    “不好写。”

    墨城一愣。

    女子忍不住一笑。

    她边笑，边连忙解释。

    郢都旁边的社神，那是跟着郢都到处跑，到现在都几百年了。

    虽然如此，但真要回到几百年前的最初，那时候跑去找周成王要封赏的楚王祖先，也不知道社神是谁。

    毕竟不知道也不影响供奉，社神就在那里，每年春社秋社去就对了。

    墨城的心情很不好。

    他想过可能根本就找不到答案，但没想过，找到答案了反而更失望。

    女子还是很舍不得这笔生意，笑着补了一句。

    “其实吧，现在不一样了，说不定问问社神自己就知道了。”

    墨城一愣。

    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要说社神当然是照顾楚人，听神巫灵均的话，但要说完全不理会别的巫，恐怕也不可能。

    又不是真的要借着神力做什么，打听个名字而已。

    想到这里，墨城忍不住笑了。

    他对女子点头：“再来两匹。”

    女子顿时笑得一脸明媚。

    她转过脸对工坊里面喊一声：“三妹！”

    这个瞬间，心里终于感觉到放松的墨城，诧异地发现，眼前的人如此明艳动人，她笑的时候脸好像在发光。

    当然，墨城也只是看一眼而已。

    他放下铜钱，抱着三匹布离开。

    都是认真卷好的，扎染的花纹是华丽的纯白大花朵。

    一路回到郢都旁边，犹豫了一下，墨城还是把三匹布放在社神所在的大树下面。

    “可惜了，你大概是配不上……”

    墨城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到另一边，蹲下来开始挖土。

    其实他也是才想到一件事。

    来到郢都之后，都没来得及种地。

    当初洛阳的征服奖励周行天道，到现在依然很有用，以后也会继续好用下去。

    郢都应该不会比洛阳差吧。

    至于社神这边，虽然事情紧急，也不差挖个土坑的时间。

    放下种子埋好之后，墨城转身朝着郢都走去。

    签到要到早上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如果燕羽找到的巫动作够快，也许签到之前就能知道社神的名字。

    然后想办法安排针对的方法，不过那时候墨城就可以悄悄躲在别人后面了。

    他一路加快脚步，回到郢都城中，直奔收金卫的据点。

    进去之后，很快就找到燕羽。

    此时的燕少卿，正埋头在简牍之中。

    桌上的竹简都堆成山了，但很遗憾，她一无所获。

    看到墨城，燕羽有点意外。

    “你找到了？”

    墨城开口解释。

    “找个巫问社神。”

    这句话说出来，燕羽一愣。

    然后她点头。

    “所以你彻底放弃了？找到了？”

    墨城叹了口气。

    他确实没想到，从八百年前开始，楚人就供奉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社神。

    燕羽听完解释之后，同样沉默了。

    不过有时候就是这样。

    如果没有皇帝毁掉九鼎，也许这位无名的社神将会继续无名下去。

    至少现在，还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燕羽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有个人选，楚人之中巫并不少见，愿意为皇帝事的也不少。”

    墨城点头。

    那就值得一试。

    至于结果如何，就看这位巫实力如何了。

    文帝令非墨家不能为君，非法家不能为相，又令非钜子不能为君，非侯不能为相为君，又令，非军功不能封侯。儒家斥之曰：门户私计，祸乱礼法。及文帝令儒家为天下开蒙，议论忽绝。——《秦书·墨家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