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气之境，三层！”

    萧火火望着试道碑上刺目的结果，敛去了嘴角的自嘲，没人看见他的手掌因为指甲深深嵌入血肉之中，隐隐流血。

    “萧火火，炼气境，三层！级别，低级！”试道碑旁，一位面貌中正的少年人看着碑文内容，语气漠然地大声公布。

    话刚刚出口，人山人海的广场上掀起山呼海啸般的嘲讽。

    各种嘲笑控制不住地钻入耳中，萧火火脸上的表情更加苦涩。

    “这些人，竟然如此现实，三年前……”他如同木桩一样看向试道碑边上的那人，那人嘴里也说了什么。

    仿佛与世界格格不入，萧火火黯然退后。

    “下一位，萧草儿！”

    “萧草儿，炼气境，六层！级别，中级！”

    “林云力，炼气境，四层！级别，中级！”

    “牧小土，炼气……”

    青云宗的广场上，一位位弟子检验一年以来的修行成果，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而主持考核的长老和宣读结果的管事弟子却面无表情。

    数千入门不久的新弟子一一测试，终于到了最后一个。

    “下一位，徐帆！”考核长老有些乏了。

    管事弟子大概也是有些走神，竟然径自开始行动。

    “那个谁？你在干什么呢，还有最后一个人，你怎么收东西？”长老一看，厉声质问。

    “长老，我就是徐帆，我给自己测——”

    “啊，徐帆就是你啊！那行，直接收拾东西吧，你把自己的结果写写就行了，然后把考核结果都交了！”长老恍然大悟。

    然后他飘然远去，把徐帆晾在原地。

    “……”徐帆表情麻木。

    测什么测？

    随便写呗。

    正在为自身筑基大业而张罗的徐帆，脸不红心不跳地写了个炼气二层。

    徐帆在交结果的路上，看了和自己同期进来的新弟子们。

    “萧火火，炼气三层。本路人甲对你寄予厚望，省吃俭用给你送丹药，帮你完成一些宗门任务节约时间。难道我对你不好？你是怎么回事！”

    “苏梓明，炼气五层。都说了你想追徐紫月我帮你想想办法，你自己上帮倒忙不说，还耽误你修行！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怎么就是不懂我的苦心！”

    “……”

    “你们这些笨蛋，看看人家萧草儿，听我劝后专心修行，这不就赶上来了吗！”

    “各位祖宗能不能修行加把劲啊，你们可都是我挑中的天才！我这境界快压制不住了，到时候筑基没准要暴露。”

    “我每天才修炼一炷香时间，境界都能比你们高，那我还当锤子路人呢？”

    “按你们这么磨磨蹭蹭，我哪天才能超脱‘路人’当上‘路仙’？”

    哀哀怨怨骂了一路，徐帆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他可能不适合在青云宗呆下去了。

    得去别的大宗门，那边的天才，才是真天才。

    回到小院的徐帆越想越气。

    这些个师兄师姐给机会不争气啊！

    【你在宗门考核中全程受到无视，完美诠释路人身份。奖励：遗忘之罪。人们将会很难记住你。】

    【是否接受？】

    “接受。”徐帆在心中默念。

    这一瞬间，他身上层层神秘的力量波动，整个人像是进一步褪色，更加没有存在感了。

    徐帆太普通了。

    他是青云宗“随处可见”的路人——

    他身兼炼丹房、炼器阁、灵草园、杂事堂等地的管事；

    兼职宗门地下黑市的交易领事；

    兼职宗门在外的典当买卖行的大管事；

    兼职宗门宗门灵脉开采大总管……

    也包括今天的考核测试。

    整个青云宗各个平凡的位置都有他的身影，而却少有人能在第一时间叫出他的名字。

    还无人意识到，青云宗不能没有“那个谁”。

    徐帆忙到每天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修行，一个时辰的睡眠时间。

    披星戴月，省吃俭用，几乎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半个青云宗的振兴。

    他当然也不是完全无私奉献的，在徐帆脑子里，有一本修行日记，时时刻刻记录他的人生。

    【你的前世众星捧月、才华横溢，在文章、音律、数算与天文皆有卓绝建树。】

    【一世荣华，花前月下。但你突然发现这一切都失去乐趣。】

    【你受够了众星瞩目，领悟了人生真谛。】

    【藏。】

    【你的灵魂很累，愿来世是个路人。】

    …

    【路元年：你自遥遥无垠的星空彼岸牵魂而来，此年记作路人元年。】

    【路一年：你在凡俗的家庭中诞生，父母男耕女织，高龄之际想要女儿。但却是你。】

    【路二年：你体质不太好，几番生病。】

    【路三年：你平凡地按部就班长大，并没有天赋异禀，并没有早慧，甚至说话都比别人晚。你故意不说。奖励：细致入微的表演能力。】

    【路四年：你保持平凡，不断获得小奖励。洗经伐髓，纤尘不染。】

    直到这年根骨有所改善，徐帆才勉强脱离病怏怏的日常状态。

    不然他真的觉得自己活不过十岁。

    【路六年：你发现隔壁家的小姐姐总是盯着你看，你在镜子里认真打量自己的容貌。】

    【怎会越发俊美！你惶恐不安，担心拿不到奖励，开始研究化妆。】

    【路七年：你掉出了你们村“美少年榜”，村里人说你泯然众人，对着你一阵阵叹息。奖励：易容术，千手千面。】

    从这开始，徐帆发现了从小日记上薅羊毛的方法。

    只要他越路人，表现得越普通，就能得到更好的奖励。

    【路十二年：你用了五年时间入门易容术，仍然没意识到这种术法的神秘能量就是灵气。平凡，实在是太平凡了！奖励：感气丹，能帮助人感受灵气。】

    【路十四年：村里出了个探花郎，你混在人群里送行，所有人里就你羡慕得最大声。奖励：九转大还丹。】

    【路十五年：高龄父母寿终正寝，大你很多的哥哥姐姐们嫌弃你多余，想让你去入赘村长家，但村花嫌弃你的容貌。奖励：大道锻体丹。】

    【路十六年：青云宗一路招收弟子，你的修行资质太差。】

    【落选的你苦苦哀求，终于得以入门打杂，尽遭师兄弟白眼冷讽。奖励：太上化凡炼气诀。你越强大，你将越发朴素！】

    【…】

    “他真的，太平凡了，我哭死。”

    徐帆回顾自己过往生平，把九转大还丹和大道锻体丹拿了出来。

    这两枚堪称神丹的灵药他之前不敢吃，但他如今炼气诀几乎已经练到完满，体内炽烈如阳，外在却一点也不显露。

    这功法藏匿能力极好，如今可以一试。

    青云宗上到长老宗主，下到管事师兄，没有一个发觉徐帆其实很强。

    正如功法介绍所说，他越强大，存在感越来越弱了。

    这就是太上化凡炼气诀的不可思议之处。

    “难得有闲暇的时间，正好先服用九转大还丹吧，现在的境界正好是个绝佳时机。”

    徐帆给院子加上一层层封印，然后在屋内盘坐。

    九转大还丹色泽呈紫金色，表面流光烁烁，有九条真龙纹路在上面盘踞。

    在昏暗的室内，它自然呈现着纯净柔和的神光。

    神丹入口即化，闭眼调息的徐帆静静感受。

    时值正午，屋外的蝉鸣声阵阵入耳。

    徐帆的院子里安静得毫无声息，只有蝉鸣。

    远处的广场上，轮值的长老正开坛讲道，座下是密密麻麻的最近新入门弟子。

    讲解的内容是修行的基本。

    “修行者的体魄奇妙无穷，其中自有小世界。”

    “天地自然有五行，炼气，则是在体内分化五行之属，灵气承载了五行之力的轮转。”

    “你们首先会感受到天地灵气和五行，在水到渠成的时候筑成大道的根基……”

    长老的声音缓慢而低沉，随着他不断阐述，闭眼倾听的新弟子不断有人进入奇妙的感悟之中。

    仿佛声音远去，时间延缓拉长。

    “若你们能凝成大道金丹，则已是万中无一之人。身体中呈现日月奇观，乃至于意识海上生出异象！那时候，你们将会意识到身体中的‘我’。这是修行至关重要的一点，可以说越早越好。”

    这些事，长老自己都心生向往。

    长老正说着，有弟子忍不住行礼请示。

    “有何疑惑？”

    “有人能提前认识到身体里的‘我’吗？”那弟子问。

    “有。”

    一石激起千层浪。

    居然真有？

    周围一阵哗然，然后又被长老浑厚有力的声音压下去。

    “但青云宗几百年中，从未有过。或许在神秘遥远的圣地，能够见到这样的旷世奇才。”

    这话有些打击人，于是长老又补充了一些。

    “你们也不必灰心。天赋异禀和大气运者在炼气阶段，体内世界虽一片黑暗，但偶有灵气异象诞生。此为‘气象’，会短暂照亮体内世界，让尔等得以一窥其中奥妙……”

    这些知识，徐帆几年前也听过。

    他内视自己身体不再是一片黑暗混沌了，一丝光芒从未知的缝隙中照射进来，然后光芒膨胀、放大，直至充斥体内世界的天地之中。

    徐帆看见了十重高天，所谓炼气十层，一层灵气一层天。也察觉了光芒的来源，那是无尽的雷暴。

    在他的体内，连绵不绝的黄金神雷持续照亮了黑暗混沌的世界。

    狂暴的轰鸣淹没了一切声音，起初还是气雾的灵气越发浓郁。

    不多久灵气化作河海，一层层自九天之上跌宕落下！

    磅礴浩瀚，如有龙象踏下万钧铁蹄！

    何等壮观！

    穷极世间万物之伟力和毓秀也无法再造此等奇观。

    徐帆原本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凡人凡血凡骨。

    九转大还丹夺天地之灵蕴，纠正其骨骼经络，重塑其血肉五脏，唤醒其身体三脉。

    【你已服下神丹，想来将会血脉返祖，开辟燧皇氏一族的无瑕圣人体。】

    【此体质无瑕无垢，气血旺盛如烈阳，辉照万古！】

    【你注定震古烁今，辉煌横击九天十地乃至玄黄宇宙，笑傲无垠星空！】

    【待到蜕化完成，此书已无存在必要……】

    “等等！你说什么，你要消失？我羊毛还没薅够——”

    “不，我还是太路人太平凡了！”徐帆不甘心。

    在他的体内血气蒸腾如太阳海，由灵气所构成的九天十地显化不同的气象。

    圣龙盘踞，神凰长鸣。

    远古的猛犸踏破天地而来，饕餮和貔貅已经开启旷世大战……

    徐帆的身体里异象纷呈，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爆炸了。

    而屋外依然蝉鸣而宁静，只是——

    黑夜毫无端倪地突然降临。

    广场上讲道的长老停住了，他察觉了不对劲，睁开眼，却愕然发现天居然黑了。

    各级天骄们暂停了手里的一切事情，面色不定地观望。

    宗门的长老、宗主，最后乃至于太上长老和守墓人统统都严阵以待！

    “快看天上！”几乎有无数人同时大惊失色。

    群星异常闪耀，而天空割裂成了九天十地。

    恐怖的各种荒古神兽在各自的世界毁灭与重塑，重重天地之后，巨大的神魔虚影威严地显现。

    诸天神魔万般环绕，行礼与恭贺，像是普天同庆！

    天空如陨灭般轰鸣，一道道大道气运之礼如大片流星汇聚向显现的圣人像，点缀在他模糊不可窥探的面部。

    至此，降临的圣人更加无法目视！

    青云宗首座大弟子心有旁念，大胆僭越而窥视，几乎是目视的瞬间，他的双目一阵灼痛，落下爆燃的血泪！

    青云宗的至强者们心有感触，皆都处于奇妙的半悟道之境。

    这并非圣人所赠恩惠，而是高山仰止，有感而发而已……

    整片天空都寂静了。

    青云宗周围的宗门全都被惊动，而这世上却无人知其原因。

    大概没有观礼此奇景的只有徐帆。

    他在感受体内世界的“真我”。

    灵气天重重天地，天地之后有圣像，徐帆起初以为那是某种体内的神明。

    所以他仰望圣人，企图达成沟通。

    某个时刻，体内乾坤的雷鸣似乎迟缓了一瞬。

    而徐帆恍然发现自己端坐在九天十地之后，透过重重气象，他看见了下方仰望他的圣人像。

    渺小、卑微，就如同他试图以凡人之身仰望圣人！

    “原来他就是我！”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徐帆认清这一点的时候，他与天地间的圣人合而为一。

    周围完全寂静，连蝉都被吓得噤声。

    青云宗的所有人都在关注天空。

    气魄恐怖的圣人像缓缓抬手，于是十重天地风云激荡，那只手破云而起，竟然要以手摘星！

    群星像是在回应，落下一片星尘，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层云退散，圣人消弥，八方来贺的诸天神佛皆都飘摇远去。

    天又恢复了明亮。

    “怎么回事！？”广场上看得正起劲的弟子们懵了。

    “可惜可叹啊……”宗门强者们一阵惋惜，感慨机会一闪而逝。

    就是抓不住。

    只有青云宗守墓人察觉到了一件事情，群星璀璨的星尘并没有消失，只是被白昼的光芒掩盖。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徐帆结束了修行。

    一天一柱香，今天的修炼额度已经用完了。

    他要尽力做好路人，服务各位天骄，不能让脑子里的日记消失掉！

    “干活了干活了……”

    徐帆打开备忘录的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种事情。

    下午三点，给萧火火送两瓶灵气丹。

    下午六点，帮段卷卷准备量体裁衣的新绸布。

    晚上八点，去炼丹房统计账目，确认草药和新丹炉的采购。

    晚上十点，杂物堂管理修缮翻新宗门建筑的工作。

    凌晨一点，去宗门两处灵石矿场视察工作。

    凌晨四点，为蔡孝心准备淬体药剂。

    上午八点，与天剑峰外门弟子一同围观并赞叹三少爷练剑。

    “整天帮你们，都不见长进……”

    “我想把更多时间花在自己身上！”

    徐帆走在路上嘀嘀咕咕，手里拿着一堆东西。

    【萧火火看见你就觉得心烦，拿了丹药就催你滚蛋。】

    【奖励：圣品灵气丹两瓶。】

    【段卷卷又忘记了你的名字，嘴里喊着“那个谁，这个布料我不喜欢，今天之内给我换一种！”】

    【奖励：九彩蝉翼轻纱裙一条。】

    【普通丹炉不够了，炼丹长老筑基丹一炉全废，劈头盖脸骂了你一顿。】

    【奖励：炼丹感悟道碑一块。】

    【…】

    “我这么路人，可不能没有日记的奖励和扶持！”

    正心想着，路上有人叫住了他。

    “张凡，掩月宗驾临我们青云宗了！你去不去？”

    “我是徐帆……你能不能记住我的名字。”徐帆转身发现是熟人，如果不是对方抓住他，根本都不会知道是叫自己。

    “抱歉，抱歉，习惯叫错了！那你去吗？”

    “去干什么？”

    “连杂役都被通知和允许了，你没收到消息？”

    “我……大概被忘记了。”

    “掩月宗五年来一次收徒，宗门里有长老都在参加，你不去试试？”

    “不了不了……”徐帆刚想习惯性拒绝，他一个路人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大放光彩，但想了想，“那我还是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