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帆其实也心里清楚，这样一次悬殊对决的开局，不可能有多么轻松。

    因为清楚无处可逃，所以他不逃。

    陈旧记忆如同从厚厚铺满的灰尘中重新拿出来的旧日记。

    里面记叙了曾经叱咤风云的徐帆，落下的寥寥笔墨虽然淡去，但苦难的洗礼永远不会褪色。

    尽管前世经历的风风雨雨中，并不包含流血这种危险的事情。

    但一往无前的蛮横心态其实是一样的。

    “来吧！！”

    徐帆以举起龙雀剑为宣战，青蛟龙以最直白的方式回应，瘴气谷内的跨种族激战一触即发。

    群山哀鸣，青色的龙影像是攻破神城的冲车，在浓烈翻卷的烟尘之中闪烁着一瞬突进。凌波微步，青龙夭矫。

    嘣——

    根本看不清楚它是怎么再度离开水面的，只能事后见到九曲的龙潭水扶摇直上，气撼凌霄。

    龙形残影在奔雷般的瀑布暴雨里破碎零落，风雷般的撕裂声缭绕远山，余音袅袅。

    徐帆感受着迎面压迫而来的暴风，它们流过脸颊时，像是带着钉刺的滚轮，似要将脸庞从眉心一线完美对半地一分为二。

    他的头发在狂风中乱舞，几缕飘落的断发凌厉如箭击穿地面。

    他在鼻尖无意识地呼出浓烈的绯红血气，眼睛里倒映着蛟龙影，神色决然坚定。

    徐帆深深呼吸，聆听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隐隐能察觉自己的身体每一刻都在洗去铅尘，都在变强。

    体内乾坤中的圣人骤然睁眼，眸光摄人如利箭，身上灵波激荡，不知道跨越了虚实的界限望向了何处。

    徐帆的肌肉轻微地颤动，九幽龙雀也因为不断膨胀的灵力注入而振动。

    在某一刻，五脏六腑、心脏、灵脉和肌体，甚至是手中的龙雀剑调整到了完全一致的节律……越发浓烈的绯红血气中，他臻至天人合一的状态！

    就连体内乾坤中的一切都在配合。

    银白色的神雷如同道道灵蛇，日月大观淡开层层圈圈的神华，灵气海在重重天地交错间一波三叠。

    盘坐中心的圣人缓缓呼吸，与徐帆暂时合而为一。

    徐帆有种自己就是圣人的错觉。

    “居然是身心完全的共振？”青蛟龙的眼睛里流露出愠色，有些徐帆不懂的事情它却清楚，很快就化嫉妒为力量。

    徐帆修行感悟快它一步，青蛟龙对此非常不服。

    龙尾像是黑铁打造的攻城锤破空落下，早就碎得稀烂的地面被暴风吹剐出深刻的凹槽，沙尘激射。

    “三无产品，神通，大拔海术！”徐帆没什么章法地挥剑。他只是需要一把武器，至少不是徒手搏凶龙。

    龙尾与九幽龙雀暴力对轰，交击的瞬间天地巨响，恐怖的震感甚至从地下一瞬间纵横八荒。

    没有什么能幸免，瘴气谷周围区域的那些低灵智的生物开始生乱，本能地引发奔袭的狂潮。

    徐帆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能量波的良导体，他全身维持着和谐奇妙的一致颤动，以他自己都难以言明的方式，将龙尾传来的神力全部卸下地面。

    和迎面坠落的龙尾相比，九幽龙雀纤细得像是柳枝。

    正所谓“蚍蜉撼大树，一动也不动”，徐帆没有第一时间被打飞，青蛟龙已经用形象生动的龙颜表达了出来。

    大拔海术说简单也简单，说玄奥也玄奥。

    它不会让人拥有哪怕多出一丝的力量，却能调和身体各处的共鸣，让暴力和更加暴力的碰撞不再受到先天体格的限制。

    地表早就被青蛟龙吼得粉碎了，卷起的浓烟像是叠了无数层的劣质纱幔。

    每一次呼吸，都是在货真价实地吃土。

    徐帆感受到了土壤深处的碎裂，那些岩石层如同饼干一样破裂，松脆得像是根本没有过期。

    他也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骨头在悲鸣。灵气丹彻底在体内崩成灵雾，开天丹更是开辟脑后天门，化身貔貅掠夺天地灵气。体内圣人沉稳盘坐，气息悠长如袅袅白龙。

    这两种丹药起效最快，在这种时候雪中送炭。

    徐帆的身体根本留不住任何灵气，他像是个被打通了的管子，在无止境地吸收吐纳的同时，也在毫无节制地挥霍力量。

    如此大的重压之下，他的皮肤正在渗漏堪称香醇的灵液。

    青蛟龙与徐帆的力量在对撞中层层加码，蛟龙天生神力，徐帆以释放高压灵力正面迎击。

    双方的力量到达了可怕的程度，周围的空气产生了明显的涟漪，漫天的黄沙像是到处横飞的铜墙铁壁。

    那些受伤昏厥的强基组成员横七竖八，一次次被几乎凝实的团块状风沙撞得痛苦闷哼，好几人因为持续的刺痛而醒来，又在瞬间被肌肤火烧般的疼痛痛晕过去。

    痛醒了，但没醒过来。

    “破！”一声轻蔑的龙吟从高处传来，打破两种力量的微妙平衡。

    徐帆体内力量被龙音击破，被震飞数里，撞断了一片山林，他落下的丘陵方向也瞬间垮塌。

    群鸟惊飞。

    练气境界的人类修行者本来绝对不可能承受这种毁灭性的打击。

    从灵魂到血肉，徐帆身上的一切都像是被拆散架了一般，就只是胡乱堆在一起。他甚至感觉不到痛。

    千疮百孔的身体里，那些杂乱的丹药力量开始自行化用。

    回魂丹的力量开始稳固快要消散的神魂，龙血草一次次压榨身体血液的潜在力量，大道锻体丹在借用体内混乱的灵气锤锻根骨。

    原本同时吃如此多丹药是会死人的，但如果本身随时都会死掉的话，怎么吃似乎都显得反而合理起来。

    连天道续命丹都开始缓慢生效了，一度护住徐帆几乎熄灭的生命体征。

    “好痛……”徐帆艰难地从一片废墟中爬出来，感觉身体里的血液脏腑都被摇晃均匀了，随便搬小块石头对他来说都像是山岳一样沉。

    他大口地喘气，呼出来的绯色血气更加狰狞猩红。

    “我他妈这是真要死了吧……”徐帆看着自己的鼻尖气息越来越红，“我那么英俊的一张脸，从小到大就没用过几天，我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过是侥幸的共振救了你一命，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青蛟龙一路长啸，瞬息逼近，展开进一步的攻势。

    它还是小看了共振的力量，本以为人类之身，体格限制了这种能力注定不会太有用。

    在龙族血脉的传承记忆里，龙类就是一种擅长运用震动的生物。

    不论是龙族的吟唱还是咆哮，都是重要的应用，最为可怕的是，真正至强的真龙，光是自发的心跳就能震碎百万生灵的心脉。

    如今，徐帆身为一个人类，在这方面做得比它好。

    所以它嫉妒又暴怒。

    人与龙在瘴气谷内肆意交战，所过之处地表摧毁，地基破碎，就只剩下漫天挥洒的黄沙风暴，在那些无意识闷哼的强基组成员身上留下一道道刮痕。

    那些人在黄沙里爆炒般到处颠簸，几度苏醒又瞬间几度昏厥，其中辛酸苦辣已经无人可知。

    徐帆能偶尔勉强接住蛟龙的攻击，但更多时候最终都会中途被打飞，洒落满地鲜血。

    交战到这种程度，徐帆心里全是对于所谓圣族的忌惮。

    敬畏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切实地理解到了何为神圣种族。绝望性的差距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由此也能深刻明白，人类为何会对他们俯首称圣。

    可他不会想到的是，青蛟龙也开始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了。

    这个人类是不是太离谱了点？

    眼看着明明马上就难以为继了，彻底无法站起身来反抗，可就是差一线崩溃。

    青蛟龙从肯定徐帆下一次无法生还，到怀疑徐帆能不能起身，到怀疑徐帆到底会不会屈服倒下……

    到最后，它开始怀疑徐帆是不是人。

    这仿佛成为了唯一的解释。

    可它嘴上死活都不承认这些事情。

    “你区区一个弱小的人类修士，怎么敢挑衅圣龙的威严！还妄图以低劣的方式打搅我沉睡！你真的知道你在面对什么强大的种族吗？”蛟龙狂吼。

    徐帆在灼热的龙息中以九幽龙雀格挡，在最初的迷茫之后，他发现身体开始适应这种剧烈的暴击。

    尤其是呼出来的气息更加骇人了，但身体却没有相应的不适。

    又是一次对碰，徐帆在被抽飞的瞬间落剑入沙，似乎被横推了半个瘴气谷的距离，双腿发软地颤抖着，整个人灰头土脸。

    但他成功稳住了身体，第一次没有被打进山体废墟。

    全身的骨头在锻体丹的霸道效力下不知道重组了多少次，名副其实地进行着深入骨髓的锤锻。

    青蛟龙的力量每次都会作用在这些破碎的骨头上，让全身承受原本根本无法达成的高压打磨。

    神药外加蛟龙锻体，放眼三千红尘大道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就是……钓到了你嘛，我……现在，跳下去，让你钓，回来行不行？但我不想咬钩，我钩在腰带上——”徐帆大口喘气的同时还在说蠢话。

    他也很是意外。本来以为很快就会坚持不住了，毕竟胡乱吃了那么多药，躺着什么都不干都可能随时暴毙。

    但他却感觉身体里的血液越来越强大，虽然流了很多血，身体却没有亏空的任何不适感。反复破碎的骨头已经变得圆润，并且显然碎裂程度越来越轻。

    这些话更加激怒青蛟龙，它释放了灼热的吐息，接连吼碎徐帆脚下的大地，青芒闪耀的龙爪在地面留下成排的深坑，漆黑的尾巴更是将一切夷为平地。

    这种攻击相比于之前，无疑认真了很多，可徐帆越来越适应交战的节奏了。

    大拔海术在教人运用全部力量的时候，同时也变相提供了放空身体的潜在思路。当徐帆在一次次被揍中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终于脱离了一味硬接龙之力的困境。

    “跑自然是跑不过的……这头龙几乎能完成不连续的瞬移。”

    徐帆跃起时被龙吟声击落，又迎来了龙尾的重击，他却渐渐从容，开始在喘息的时间里看大缚龙术。

    这一次蛟龙的毁灭力量尤其大，地下泉水激烈喷涌，甚至暴露出了矿脉的冰山一角。

    徐帆和青蛟龙同时都感觉到了对方的渴望。

    大量的灵石矿对于修行者的价值根本不用多说。

    “五五开！”徐帆报价。

    “人类！你居然敢动心思和龙族抢夺东西？”青蛟龙久攻不下，甚至帮徐帆完成了足以载入史册的彻底锻体。

    如果知道真相，它得活活气没半条命。

    徐帆也察觉到了它的问题，这头龙好像目前只有蛮力。

    他有个猜想……这可能是一头幼龙，虽然看起来已经很庞大了。

    “首先你是蛟不是龙，虽然我没什么见识，你绝对不是纯血龙，别以为我认不出来，你那是牛角。”

    徐帆指着蛟龙头顶胡说八道，其实无论事关蛟还是角，这两者徐帆都不清楚真相。反正诋毁龙又不花钱，往恶心了说就行。

    “愚蠢无知的人类根本什么都不懂，你闭嘴！”青蛟龙暴怒。

    随着战斗的僵持，他们说的废话越来越多。因为彼此都开始进入难以承受消耗的阶段，都要机会喘息调整。

    能让他们推平的林地、撞塌的山丘也越来越少了。

    第一百回合时，徐帆和龙各自坐在一个山头上对骂了半小时，蛟龙从生疏到熟练，学会了很多措辞。

    第一百五十五回合，两位就为什么要开始这场死斗较真，咬定是对方蛮横无理在先。

    对骂期间，好几次徐帆看见有同门师兄要醒来了，就赶紧顶着一阵头晕，抓起九幽龙雀朝着蛟龙冲去，暗戳戳地借助对方的龙吼让所有人全都继续昏厥。

    毕竟现在这场面要是被看见，跳进龙潭里都洗不清了。

    第二百五十回合，徐帆连同脚下的山头一同被拍进了一口大湖中。

    青蛟龙在湖边抓紧时间休息，它随便一口就能彻底吸干周围大范围的灵气，但因为身体太庞大，消耗远比人类可怕。

    徐帆爬上来的时候全身咬着三十多只食人鱼，手脚上全是捕兽夹般的印子。

    他疼得真想哭，大骂青蛟龙是狗。

    “你他妈才是狗！”青蛟龙专挑人类文明糟粕虚心学习。

    玩命的激战已久继续，两人的对轰次数接近五百。

    青蛟龙是非得征服这个人类不可的心思，而徐帆则是有必须如此的预感。他感觉快要好了。

    又一次落进全是食人鱼的湖水里，身上到处都是的伤痕汩汩流血，一瞬间吸引来了几百条这种水下的难缠小鬼。

    这一次不同了，徐帆没有急着跑出去，而是借湖水冷却身体。

    他体内的血液温度开始再度飙升，如果不是勉强还算是清醒，他甚至会觉得自己从体内开始自燃。

    原本因为食人鱼猎食徐帆而躁动的湖水突然安静，安静之后，又是全方位的沸腾。

    徐帆的身体冒出大量的热量，一口大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蒸干！

    剩下的全是熟透的水产。

    “吃大亏了！血脉爆发，一身原血化作燃血。我揍他这么久，结果是在帮他突破极限，激发血脉！？”看到这里，青蛟龙终于幡然悔悟。

    “能同样具备古老传承的血脉力量，你他妈果然不是人类！”

    这头龙在徐帆的熏陶下口吐芬芳，它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