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瘴气谷的大动乱已经经过了一个半月。

    和张景在十万大山的其他地方的经历比较轻松，相比于青云宗的那些呆头鹅，后面这一趟从容而规划合理。

    毕竟是百宝斋的管事，很多东西都心中有数，条理很清晰。

    张景先是去熟悉的一处断崖那里采集了一些山宝药物，两百年的黄金菌菇，五十年的云脚参……徐帆熟悉青云宗的炼丹事物，自然也知道这些东西。

    他很是奢侈地把两个甘甜的五十年树果塞进嘴里直接吃，果汁滴得到处都是，看得张景好心疼。

    在瘴气谷短期两次燃血，他的饥饿感到现在还没退去。

    有强大的圣人体魄支撑，虽然不会饿晕，但身体的亏空还很明显。

    到了这时，徐帆才知道力量的代价有多恐怖。不过能以饥饿感作为代价暂时变强，这已经是做梦都会笑醒的事情了。

    “你尝尝看，这玩意平时炼药都是那些苦哈哈的玩意，丹毒毒不死人都能把人苦死。我估计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种果实这么甜。”

    “不过，景叔怎么会亲自来整理这些草药，在我看来，除了黄金菌菇和飞蛇花这两个收获算是丰厚，其他的可不算非常珍惜。你干一次不错的典当都比这些加起来都多吧。”

    百宝斋是全大陆连锁的超级宗门型产业，在好些地方都有大规模的种植和畜养田。具徐帆所知的内部消息，有每日、每两日和每七日的三种配货周期，分别送需求量珍贵度不同的原材料，不太可能出现缺少某些东西的问题。

    “我看你对这些草药很熟，应该知道它们通常会用来做什么吧？”张景问。

    “以高浓度灵液吸收药性，稀释后加入造血丹和生骨丹这类基本的疗伤丹？”其实这并不是最常见的用途。

    “看来你已经猜到原因了啊，也是因为我们东大路的西边境的战事。”

    “这是当前的需求，还是百宝斋的判断？”徐帆问，这个问题的答案挺重要的。

    如果是百宝斋的判断，那说明西边境的战事不被看好，很可能会拉长成持久的消耗战。如果是当下的需求，那情况就更糟糕了，甚至不需要什么大势力综合分析和研判。

    “只能说，两个可能都有……”张景的表情沉重下来。

    徐帆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用力吸了吸鼻子，空气略冷，仿佛都闻到了硝烟味。

    事实上，青云宗的位置哪怕是在东大陆，也是非常靠东边的位置，所以除非整个大陆全部都沦陷了，真正的战火都烧不到这里来。

    但紧张的气息已经以别的方式提前到来，镇魔军团的征集，还有物资的供应需求都让这个边缘的地带越发紧张。

    离开断崖后，张景又带着徐帆去了双子湖、神棍峰等几处地方，多数是徐帆也有耳闻的，有些地方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这一路，除了吃就是睡。

    张景因为长时间的行动和跋涉略有疲倦，但徐帆完全是反过来的状态。

    “你平时是有多忙？”张景都忍不住问。

    “还好，就是破事多。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好吧。”徐帆含糊回应，想到了那个背棺材穿白袍的单薄身影。

    他没能在这趟路途中碰到同宗门的人，于是就准备跟着张景一同回黑水城。

    徐帆对于试炼队伍中人的态度其实是怜惜多于爱护，因为和梦绮罗、齐心那批人同样长期来往过，徐帆可以很笃定他们的未来可能不如那些离开者。

    除非有特别的际遇。

    和青云宗不同，试炼队伍需要白蹭别人宗门的试炼传送阵，而百宝斋是个全大陆连锁的庞然大物，这次来十万大山，开了一架承载三百人级的空中楼船过来。

    纯金打造的巨大的聚宝盆标志在浮空的楼船上尤为明显，霸气的大楼船设计，暴露在甲板上的楼层非常气派。

    十万大山倒是没有人管控停落，但这架楼船的规模太大，反而是不降落会比较方便。

    从船舷上垂下来柔软的绳梯设计得很巧妙，有着阶梯的形状，回收的时候又能折叠起来，收进狭小的杂物间之中。

    最令徐帆觉得感慨的是，据说这种设计还是从凡俗世界来的，因为百宝斋的生意性质，会有比较多和世俗中人打交道的过程。

    比如一些普通的铁矿物、植物，还有一些农户也能照料的低级草木植物，这些东西都可以借助世俗力量。反过来说，对于那些和百宝斋达成交易的普通人，也都能获得相当丰厚的回报。

    百宝斋因为这一点，在王朝和坊间也同样享有名誉。

    “百宝斋来这么大的船，怎么你就一个人？”徐帆觉得不可思议。

    张景的眼神不对劲，却顾左右而言他。

    徐帆也不立刻问。

    “黑水城的许多大家族都有人过来，正好他们又都找百宝斋需求运送人员的服务，正好就凑到了一起，从各自的小载具变成了一起来回的大楼船。”

    “他们都愿意这样的合并？”

    “愿意，前线不利的风声吹开后，那些妖魔鬼怪又开始作乱了。黑水城的四大家族都没意见，其他的家族自然也不会说什么，甚至反而希望这种时候能一起行动。”

    “这可真是雪上加霜。”

    张景和徐帆一同踏上绳梯，在上船的时候，守在那里的“空手”首先朝着两人各自行礼。

    “张管事好！”他恭敬地打招呼。

    “这位客人，麻烦您能出示一下乘船牌吗？”空手的态度很是客气，但也很尽责。

    徐帆则犯难了，他和张景一路交谈，无意中忘记了这回事。

    “这位——许半仙，是我私下里的客人，不作为百宝斋的客人接待。”张景开口，他说到名字的时候顿住了一下，明显是不信这个可疑假名。

    “好的，我明白了！”听到这些，空手的表情甚至更加恭敬，重新对徐帆行礼，完全做足了礼仪。

    徐帆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跟在张景后面，楼船总共有五层，分别是两层和三层在甲板上下，第三层有部分休息区和活动区，直接和甲板相连。

    四五两层略高于甲板，客房从空间到布置都更精美，是那些大家族的人重金订下的房间。

    张景作为百宝斋的管事住的地方在最底层，虽略有拥挤，但却是两室一厅，甚至还带舷窗。直接在甲板上的自然比不了，但比起没有窗户的第二层来说，简直好了无数倍。

    “老景啊，你也真是心大，什么也不多问就这样把我带上来。”徐帆观察着这间房间。

    “你都叫我老景了，也算是表明了半个身份。会这么叫我的，真的不算多了。我虽然的确不清楚你到底是谁，但这些天的相处，我也能确定我们很熟悉。身份不身份的不重要，你不说就算了，我大概也能猜到。”

    其他的话都是真心话，不过能猜到那句，完全就是嘴硬。

    “或许我平时不这么叫。”

    “许——算了，半仙啊，这艘船可能在明后天才会启程，我会这么早到是因为我是管事。黑水城四大家族都有人来，他们不太好应付，你心里也有个数。”

    “明白，我不会生事。”徐帆笑了笑，半仙这个名字他觉得挺适合自己的。

    他虽然长期使用假脸，但笑的时候也会觉得是真脸才最是舒心。

    张景看着他的表情，无论如何也不觉得这是假装的。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我被单方面交朋友了……”可他又确实没有这样一个漂亮朋友。

    他还没安心多久，徐帆就给他来个了惊吓。

    “喏，你的东西。”徐帆突然把尸解花的果实拿了出来，甚至多塞了一片树花。树花他也收集了很多，当时在古树下，到处都是这种有淡香的花瓣。

    别人忙着打架的时候，他就稍微动手捡了一些走人。

    “你——”张景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他的目光落在花瓣上，心中种种思绪就更迷惑了，他明明觉得徐帆没怎么离开过他身边的。就算是去下注的时候，也是快去快回。

    “你肯定要炼丹，我帮你。”

    “百宝斋有三品丹师常驻，有时候还有四品的大师会过来帮忙。有他们帮忙很好，很好……”张景下意识婉拒。

    三四品的炼丹师都在一些筑基期中品丹药的领域，有些天赋好的，会稍微能在往上一些。

    尸解花的果实虽然用于化神，但在不同境界时能用于感悟修行的丹药也是不同的。低境界服用高境界品级的药物，和自杀没有区别。

    “你确定？那样他们就会知道的，炼丹师也是人，就算他们不要，也可能把消息泄漏给其他人。我就不一样了，我本来就知道。虽然我不鼓励尸解成仙的堕怠念头，但据我所知，那种丹药数量越多越好。”徐帆指了指晶莹的果实。

    张景心中就无语。

    “尸解成仙是堕怠消极念头”这种话也是人能说出来的？

    能化神就不错了！

    他看向徐帆，本来想出口纠正一下这种“好高骛远”的虚无态度。

    可张景却被眼前的景物晃到眼睛了。

    尸解花虽然听着名字很恐怖，尸解也一直笼罩着恐怖的色彩，但尸解花的果实本身其实很好看。

    淡淡的翠色果肉被透过舷窗到阳光照亮，幽幽香气始终都在往外扩散，楼船底层的灰尘被染上了金色。

    徐帆拿着果实神态潇洒，整个人通体也散发着灵性光辉。

    一切都很和谐，辉煌闪耀。

    “这……”张景脑袋空空，他有一种“父罪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徐帆这样的儿子。

    徐帆说的事情他自然知道，可他上哪里去找能帮这种忙的人，并且要足够靠谱。难不成他到了黑水城后站在城头上，大喊一声“我有尸解花和果实，重金求炼丹大师出手”？

    “有些时候，没有更好的办法。”张景叹息。

    “而且我参与过炼制，虽然不是我负责最后的成丹，但我有九成九的勉强把握，运气只要不是太差，应该没问题。”

    张景的神色终于有了犹豫。

    “而且我许半仙也就是现在能帮你炼，回去之后我可能就是张半仙、陈半仙，或者别的什么……”

    徐帆将果实拿在手里抛，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莫非这是在告诉我，他在炼丹方面的能力已经非常惊人……”张景突然有种会莫名惊喜的预感，他越想越是合理，之前的一些事情也顺理成章起来，“多半就是如此！那些送到他手里的果实和花，都是在场的强者以这种身份不明的形式请他代为出手！”

    张景觉得自己的思路绝对是八杆子上钉钉般的正确！

    【直到这时候，张景依然觉得你全程都只是在旁观湖心岛大战。】

    【他认定你是不擅长战斗的神秘炼丹师。】

    【奖励：掠天夺运鼎文。神农氏所书鼎火之道，旨在提高成丹质量，最终以求掠夺天地万物的逆天丹。】

    修行记录不合时宜地开始写下这样的内容。

    “这是我真没想到的事……”徐帆也愣住了，“逆天丹”这个名字虽然是首次听说，但总觉得很不靠谱的样子。

    “总之，我可以先给你炼炼丹，多少让你知道一下我的水平至少靠谱。”徐帆最后这么说。

    他出于主观愿望，想要帮助这个长年打交道的老熟人。

    不过如果张景依然拒绝，他也没理由再坚持下去。

    徐帆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点信心的，他看过尸解花果实的几种丹药炼制，也参与过处理，可以说能有这种经验的人绝对屈指可数。

    至少在黑水城这种地方，必然不会太多。

    “好，那就麻烦你了！如果能有多，也分给你一颗。”

    “不用，我必然是白日飞升的仙人命！等我把仙界踏烂了，说不定还能捞你上来。”徐帆笑得灿烂。

    张景感觉之前的踏实感像是错觉。

    两人在一层的房间里谈论事情，这时候，第二层角落里的一个房间里也迎来了客人。

    一个面色惨白、带着血腥气息的女人，她提着巨大的木箱，箱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

    空手曾经看着她的面色不太好，正想要主动帮忙，却被她凌厉的眼神给逼退了。

    “少管闲事！”这就是那一眼的全部含义。

    明明是个少年人的年纪，却偏偏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厌世，似乎看世间的一切都很不顺眼。

    她的名字叫言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