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神号帝王居所深处，王森艰难地从轮回王套装里爬了出来。

    门是关上的，他浑身无力且颤抖地摔倒下来，甚至磕破了脑袋，像是破烂麻袋一般倒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个从容冷笑应对刺客的轮回王消失了，现在有的只是感觉劫后重生的王森。

    他的后背上衣服打湿了一片，全是冷汗，肩头上也被骷髅死死咬出伤痕。

    柳扶风觉得这次的袭击非常吃力，觉得轮回王深不可测。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王森自己也快坚持不住了。

    骷髅的力量不能持续使用，否则会深深咬紧肩膀的血肉，和使用者融为一体。

    “这两个麻烦的团伙怎么会走到一起去……”王森像是死狗一样盯着一滴滴落下的白油，感觉心烦意乱。

    *

    轻灵的飞舟一路疾驰，几乎在转瞬之间就脱离了幽灵船的远眺范围。

    几个人在船上相对而坐，被有些沉默的气氛逼着相互认识。

    有张景在，话题就不会真的冷却下去。

    “很遗憾那些船员没机会带走，时间来不及了。”徐帆对张景说。

    “没关系的。他们有机会坐三天后的摆渡船离开……”

    船上的三个人愣住了。

    总有种之前逃离时所做努力全都喂了狗的感觉。

    虽然他们多半是没办法搭乘摆渡船的。

    “所以关于见过幽灵船但不上去的人都疯了，这件事情是谣传？”徐帆开始和张景聊天。

    言夕的话很少，几乎没有什么表达的欲望。

    就当徐帆在想柳扶风怎么一言不发的时候，他才刚转头望去，突然发现柳扶风的脸色极差，然后就在下一秒闭上了昏昏沉沉的双眼！

    飞舟并非谁都能够操控，没有柳扶风这样金丹境界的力量，其他人来几个都不够。

    徐帆朝着下方看去，高度已经降了很多，大概柳扶风自己也知道身体的状况，已经在尽力下降了。

    可终究是来不及。

    “这怎么办？”张景和言夕都慌了神。

    哪怕是冷面菩萨般的大小姐，这时候表情都烦躁起来。

    “如果没别的办法，那就只能我来尽力护住你，至于他们只能自求多福，毕竟也只是萍水相逢一场。”戒指里的灵魂当即和言夕沟通。

    “把握大吗？”

    “我只能说尽力……”紫师的语气很是严肃。

    言夕冰冷的眼神里略有愧疚，但愧疚感还没来及转变为“孤独修道”的坚定，就发现徐帆那边准备好了。

    “愣着干嘛，这条船上的顶梁柱倒了，那就轮到我来发光发热了啊！老规矩，你可要抓稳了！”

    徐帆已经收起了柳扶风的座驾，左右各扛起柳扶风和张景，背对着言夕。

    言夕虽然不知道徐帆想做什么，但她也没有犹豫。

    飞舟处于全速坠落的状态，不管徐帆有什么降落计划，都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然后，徐帆就对准了一座山头，纵身下跃。

    轰隆隆隆——

    片刻之后，群山崩塌。

    徐帆以自身为缓冲，带着三人一路踩塌了一座高耸的孤峰。

    群鸟惊飞，虎啸狮吼，整个山林地带都被掀翻了般惊醒过来。

    言夕感受着耳边的狂风，刮脸的烟尘，还有几乎要失去感觉的双手……

    她心里充满了怀疑，人原来是这么耐磨的生灵么。

    居然能有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没事？

    甚至疼得嗷嗷直叫。

    徐帆看着脚下的路面一路坍塌，自己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几度试着减速都效果甚微。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大不了撞进某个山头里最终停住。

    但张景和昏死的柳扶风绝对承受不了。

    “太快了停不下来。大小姐，你介不介意助我一脚之力？”无奈之下，他开始申请动用秘密武器。

    “虽然不知道我能怎么帮忙，但情况这么紧急，要怎么做，我配合你就是了。”

    徐帆凌空扭转了身体朝向，准备以脚刹的形式动用工具人言夕。

    “啧！”猝不及防之下，言夕一头撞在徐帆背上，感觉那不是人，而是龙的脊椎。

    她真觉得自己的五官都要压扁了。

    一群人最终在一片开阔的山区停下，徐帆的强行迫降撞倒了一座山，满天都是恐怖的烟尘。

    张景躺在地上直喊腰疼，言夕也觉得全身都被拆掉了一般。

    她看向在不远处活动关节的徐帆，看着他仰头吐出长长的气息，像是一道迅疾的白箭。

    隐隐掺着血气。

    “在你面前，没准这家伙还装着呢……”紫师误解了徐帆的行为。

    徐帆平息了血脉的力量，情况比他预估的还要好，除了手脚发麻、身体有点痛，还有腰上被抓伤了之外，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微饿。

    他抬头望着周围的树，发现一只鸟都没看见。

    “实在不行，就找点没有孵化的蛋吧……”

    徐帆开始爬树，结果脑子里的日记意外记录了新的内容。

    【你被误解为逞能。】

    【速度+1。】

    徐帆稍微垫了肚子后，回过身来准备给几人稍微治治伤。

    “扭腰了？我这有专门治腰伤的药！”徐帆掏出他那个万年不变配方的万灵药。

    张景接过了瓶子，表情狐疑地把无关的一大堆丹药全都取了出来。

    他脸都黑了，里面有生骨丹、麻痹药、蒙汗药……甚至有壮阳丹药。

    “你能把这些凑在一起吃不死人，也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我感觉你对的起半仙这个名字！！”张景把药瓶还给了徐帆。

    单说他服用的那些丹药，药效还是非常灵验的。凉意一丝丝地汇聚在腰伤位置，撕裂般的疼痛一点点的退散。

    “成分有缺，那就不能一口闷了。”徐帆将丹药全部独立分开。

    他虽然有时候嘴上不在乎，其实还是会留意草药特性冲突的问题的。

    另一边，言夕感觉身体的痛楚越来越剧烈了。

    她在飞舟上的时候用药物压制身体的伤势，现在雪上加霜，层层爆发。

    虽然脸上依旧淡然，但却不断在对戒指里的灵魂诉苦。

    “师尊，我真的感觉膝盖要碎了……”

    “脸也好痛，刚才猝不及防撞到了那家伙的脊椎，他是在里面装了钢钎吧……我感觉黄金剑砍上去没准都得豁刃口。”

    “双腿骨头的贯穿部位又开始流血了……”言夕说。

    “我想，或许你应该学会寻求帮助。他分拣丹药非常利落，绝对是长年累月接触这方面的事情，才会有的良好习惯。

    就算是你，也还没养成！”紫师本意是劝诫言夕学会软化自己的态度，结果说着说着，又开始严格作风的教导了。

    以言夕的性格，说不出口。

    她咬咬牙，还是靠着树休息，准备就这么捱过去。

    树上有蝉不断鸣叫，早晨的风还有些冷，言夕在这种环境下还严重失血和剧痛，精神一阵阵恍惚。

    她感觉时间如同虹光一般缓缓在眼前流动，看见了光怪陆离的画面，牛头鬼面与黑白无常在跳奇特的舞蹈，难以形容。

    “喂喂！”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再这样可就真的死了。”徐帆和紫师的声音同时交叠在言夕的耳中。

    神志不清的言夕差点把两张脸庞混在一起，几乎都要叫错人了。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状况。

    徐帆按着她的额头，抓着另外一瓶万灵药进行抢救，动作风格一如既往地狂放。

    言夕被迫仰着头，眼神尽量在天空区域游离，而不去注视徐帆那张若无其事的脸。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她怕自己情绪失控。

    下完药的徐帆并没有就这样收起他的“医者仁心”，开始关注言夕的外伤，很快就锁定了最严重的双腿。

    “你的腿伤了！”徐帆眼睛一亮，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以前没机会使用的绝活，眼神直勾勾地打量着箭伤。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言夕心里简直发毛。

    她发现比起被人打量容貌姿色，居然还有更加毛骨悚然的事情存在！

    “没事，早治疗早康复！我给你治治，保准壮骨！”徐帆露出自以为和善的危险。

    他不断取出不合时宜的工具，锤子、凿子，貌似水泥的草木混合物，貌似石灰的药粉……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令言夕后悔上了贼船。

    就连在远处看着的张景都吓得几度闭上眼睛。

    铛铛铛——

    徐帆在以凿子正骨。

    铛铛铛——

    徐帆用榔头完成了锤锻。

    当草木灰烬混合进水里的时候，言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大概是救不回来了。

    徐帆将药粉和草木溶液毫无技巧地到在伤口处，这种粗暴的手法，言夕总觉得似曾相识……

    那大概是某次战斗中某个人把她随意扔出去的时候，随手给她接了一下脱臼的手臂。

    徐帆拿出来的可怕医疗工具越来越多，如果不看场合，更像是准备拷问。

    当高纯度的灵酒以某种疼痛疗法落在伤口的时候，徐帆问了一句：“有感觉没有？”

    那眼神中的忐忑和期待，让言夕的情绪有点控制不住。

    徐帆的种种手段在她看来，更像是砌墙和粉刷两种高级手法。

    “你完全可以放心，我手里有功夫的！没事，你听过锻骨诀没有？我许半仙给你锤两下，准保骨头比以前还梆硬！”徐帆像是注意到了患者的不满和不安情绪，立即很体贴地出声安慰。

    他这一下几乎就要点着火药桶了。

    “言夕，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学会冷静，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紫师温声细语地提醒。

    现在连这个古老的灵魂都有些触霉头，不太想挑拨言夕的神经。

    言夕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还有那种粗犷狂放的事故级医疗行为，最终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暴躁情绪。

    “我能打得过他吗？”她问紫师。

    “很难。据我观察，他现在可没有伤势，而你浑身是伤。而且你的腿还在他手里。”

    徐帆的救治其实挺有效的，在五花大绑了腿骨之后，双腿的知觉总算是回归了身体。

    “谢……”言夕难得生硬地开口说出这个陌生的字，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徐帆就已经毫无察觉地走远了。

    柳扶风醒了。

    “你还好吧？”徐帆明知故问。柳扶风的状况不可能好。

    “还行，我们却那边走走吧。我感觉有点闷。”

    徐帆打了招呼，推着柳扶风往湖边走。

    清冷的风吹着湖岸上的杨柳，这片山地大概是土壤不怎么样，周围的树都稀稀拉拉的。

    这棵柳树也一样，发了寥寥的几枝，还透着枯瘦。

    徐帆知道柳扶风或许是想说什么，金丹境界的人说自己气闷，这种理由也就柳扶风有脸说。

    “你记得我最开始说我想上去幽灵船做什么嘛？”

    “永不落地的秘密。”

    “那个理由其实是骗你的。”

    徐帆对此并不意外。

    “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对你单独说……”

    “渡船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终将寻找到真象。终极的登仙之道，海外的仙岛，我相信必须走海路，而非天空。”

    “所以人们说的白日飞升，或许存在我们理解错了的地方。”

    “还有，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现在就能使用化神境界的神通力量。我修行了精神术，但有问题……”

    “这导致我在结丹期就能掌握神通，同时也伤了根基，无论如何都很快会死。所以我才攻击轮回王，潜伏已久的其他人就有机会做别的事情。”

    柳扶风说话越来越艰难，徐帆想让他停下，服用丹药稳住气息。

    但柳扶风拒绝了。

    双方其实都知道，徐帆的那些药物，对于更高境界的人来说确实是没有用处的。

    “你为何要如此拼命？幽灵船发生什么真的很重要吗？”徐帆问。

    “如果说我们的这方天地是个圈养的囚笼，照着定好的规则盲目努力修行，自以为得道飞升。

    如果人类也好，猪狗也好，其实都一样，都是血肉罐头。

    你，你会不会愤恨？那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感情，

    那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感情！”柳扶风提起了全身的力量，他像是瞬间回到了巅峰的状态，然后又安安静静地衰弱。

    “柳扶风……柳扶风！你在说什么！？”徐帆几乎从来都不在乎任何事的心被拨动了。

    “我就是假设了一下，你别激动。”

    “你年轻，有朝气，有愿望。或许真的不如别太多想啦。”

    “好好练习精神术，你一定要好好的……”

    柳扶风的声音突然很温柔，像是微弱的风，最后消散在自然天地中。

    有些事情他并不想和徐帆说，徐帆确实总是让他想起自己那个冒冒失失的弟弟。

    那么冒冒失失，将自己的命早早就弄丢了……

    成为幽灵船冤死的孤魂。

    柳扶风死了。

    他靠在椅子上，靠在徐帆的手臂上，像是睡着，像是会在另一个清晨醒来。

    淡淡的冰霜在徐帆手臂上蔓延，柳扶风的双脚落在地面，已经引发了严重的冻结。

    徐帆觉得冷。

    他看着柳枝在湖边轻拂，回想柳扶风说了的许多事情。

    他盯着手里的太阳信物久久凝视，然后一把真火点燃了一切。

    这是柳扶风的意愿，他不想死了还被人挖坟，然后以种种手段搜寻生前记忆。

    “你的妹妹，我会去看看的……既然她不能修行，那我就看着她度过一生。”

    “至于其他的那些事，我没法答应什么，我可能做不好你的继任者。”

    说实话，他和柳扶风认识并不久。

    还没知心，就已经别离。

    徐帆的声音落在风中，心思深沉地朝另外两人沉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