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梦中醒来

第二十四章 关于爱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节很快结束,被接回家的老人们又被送了回来,院里喜庆的红灯笼都被拆掉了,窗外的积雪也开始融化。

    预示着我有好转的美梦,那日后再没出现。

    至于时英院长所说的新药,除了让我昏睡的时间变长,并没有太明显的效果。

    停滞不前带来的是不安,春花很快察觉到这一点,她在房间里摆满了桂花,随时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我迟迟没能想起别的什么,让小小很是焦虑,窥视的举动愈加频繁张扬,有几次被发现也毫不在意。

    春花听从时英院长的嘱咐,坚持每天带我下楼遛弯,给我讲老人们的往事,也因此让我结识了不少新面孔。

    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那些婉转绵长的故事里,有亲人离世的悲痛,有爱而不得的遗憾,也有关于生活的压力和朋友的背叛。

    我徜徉在各种各样的情感中,却再没有当时那般的思考,反倒是给我的噩梦提供了素材。

    以往只是充斥鲜血的梦魇,如今多了许多复杂的情感,让我更难自拔。

    慢慢地,我开始想要逃避交流,也不愿过多讲述。

    新认识的老人们,因着我的避让,再度回归陌生。

    除了春花,只有林清和李阿婆每天照例来看望,陪我坐上一会儿,说些话。

    这个冬天很是漫长,窗外的枯树明明发了新芽,光秃秃的草坪也染上了绿。

    一夜之间,又铺满了白霜,冷空气钻进鼻腔,让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有人在想你了。”春花笑着道。

    我哑着声音反驳:“应该是很多人在骂我吧。”

    林清和李阿婆恰在这时走进屋里,脱口道:“在这儿可没人敢骂你,头发被薅光了可怎么办!”

    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见我盯着窗外发呆,林清走过来牵过我,小心问道:“出去走走吗?”

    她的手骨节分明,还抖得厉害。

    我心里一惊,这段时间自己心神不定,竟没注意到她已如此瘦削。

    愧疚感让我再难说出一个不字。

    我们坐到凉亭时,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草坪上的白霜很快消散。

    环顾四周,头顶的桂花树抽出新芽,远处有人在放风筝。

    一阵劲风吹过,带走了我心里连日来的阴霾。

    那个高悬的风筝却突然急转直上,被线牵扯的老人,使出浑身力气也没能拉回被风裹挟的风筝,只能在摔倒之前割断了线。

    脱离了束缚,风筝瞬间飞舞出视线,老人被惯性所绊,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草坪上的人都冲了过去,我们几个也不例外。

    尤其是春花,她跑得虽慢,嗓门却很嘹亮,大声呼喊着求救。

    老人看上去很面熟,或许我也听过他的故事,只是如今想不起来。

    他摔伤了腿,看起来没有大碍,面对周围聚拢着的人群,还笑着打趣自己没事。

    救护车很快来了,院子重新回归平静。

    可刚刚的插曲,让林清紧张了一瞬,这会儿放松下来,她开始剧烈地咳嗽。

    李阿婆赶忙扶她坐下,小心地为她披上外套,一边梳理头发为她戴上帽子,一边轻声关心着

    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眸子里,此时盛满了浓浓的爱意。

    她们早已不避讳着人,也不在意院里其他人的非议,总是在任何时候牵手相拥。

    我看着她们,忍不住发出感叹:“真好啊,你们!”

    春花冷哼一声道:“你俩恩爱倒也考虑一下我和小郗,孤家寡人的。”

    我连连摆手:“没关系,我无所谓,随便秀!”

    李阿婆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林清倒是眯起眼笑起来,主动伸手牵过她。

    “哟~”春花拖长声音打趣着,做出膈应的样子。

    李阿婆恼羞成怒,叉着腰指着她道:“你结了三次婚的人了,好意思说我们!何况你之前和姜老也没少卿卿我我吧!”

    八卦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听到这儿我来了兴趣,学着春花的样子调侃着:“哟~我怎么不知道呢?!谁是姜老啊!”

    春花丝毫不觉害羞,转头问我:“怎么?你想知道吗?”

    “嗯嗯。”我点着头,对她的感情经历充满了好奇。

    春花见状,轻咳一声,娓娓道来她的故事。

    在29岁那年,春花拿着仅有的积蓄,一路北上到了京市。

    身无分文、瘦弱的南方人、大龄已婚妇女...这些标签,让她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工作,只能靠着打零工维持温饱。

    那时,她住在桥墩下,铺几张纸壳便是床,每天早早出门蹲在劳务市场找活。

    活不是每天都有,她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热乎饭。

    有次三天没找到活,她只能趁着天黑,去菜市场附近捡些烂菜叶子。

    即便如此,春花出身大户人家的体面还在,每天出门前,她都仔细地盘起头发,穿上从家里带来的长裙。

    可她很快发现,越是矜持自傲,越是难以生存下去。

    于是,她剪短头发,扯了一身最便宜的棉麻衣服,穿着破旧的布鞋,把裤脚高高挽起,给人展示她被晒黑的皮肤和手上的老茧。

    再后来,附近一家酒楼老板,见她吃苦耐劳,招她做帮厨,还同意她住在店后的杂物间。

    酒楼是正宗的北方菜系,很受当地人喜欢,春花做的一手南方好菜,没有施展之地。

    直到某日做甜品的师傅临时告假,春花做了几道苏市传统糕点。

    和北方的酥不同,她做的糕点多了几分糯,倒是出乎意料地受欢迎。

    那时春花工资很低,每月寄回家乡的钱远不够锦兰孩子的医疗费,于是她在心里定下目标,要在京市开一家糕点店。

    说干就干,工资低她便每天打几份工,天没亮送牛奶送报纸,深夜做些手工活。

    一年下来总算有了些积蓄,她辞掉酒楼的工作,买了辆自行车,前面挂个牌子,后面放上箱子,便是一家流动的店面。

    她每天走街串巷地吆喝,只要有人买,便半卖半送,赚个口碑。

    好在付出没有白费,不到两年,她在原先的劳务市场旁开了一家小店,叫苏市糕点坊。

    春花的店开到第四家时,遇到了第二任老公,那年她35岁。

    彼时春花已经可以毫不心疼买下从京市到苏市的全程票。

    她时隔6年回到苏市,只是一切物是人非,锦兰早已不知所踪。

    春花在苏市待了几个月,没找到锦兰的消息,却遇上一个男人。

    他是春花和锦兰的老乡,叫李怀瑾。

    那时衣锦还乡的春花,高价买下锦兰之前租住的房子,简单收拾后便住下了。

    “有钱有势即相识,无财无势同路人”,这时的春花不是过去身无分文受尽屈辱之人,而是村里最富有的商人。

    多年前与她断绝关系的家人主动求和,回忆着春花早已忘记的温馨场面。

    已经二婚的前夫登门道歉,诉说着旧日恩情。

    连曾对她动手的儿子都跪在面前,痛哭流涕。

    春花没有丝毫动摇,她每日得不到清净,只觉烦不胜烦。

    正在这时,李怀瑾出现了。

    他以春花旧友的身份,装出社会混混的姿态,召集了一帮朋友,赶走了那些趋炎附势的人。

    春花从他口中得知,李怀瑾在附近的皮革厂上班,和春花一样离异,只是没有孩子。

    听说她回乡是为了寻找锦兰,李怀瑾很是热情,自己跑东跑西询问不说,还托了很多关系打听锦兰的下落,平日里对她更是关怀体贴。

    这么几个月相处下来,从未被人真心对待过的春花,动心了。

    当李怀瑾握着她的手,说想跟她一起去京市打拼,想要照顾她一辈子时,春花毫不犹豫便同意了。

    到京市后,两人的确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

    李怀瑾风雨无阻陪她跑业务,每天早送晚接,家里更是从不让她操心,所有家务全包,春花连碗都没有洗过一次。

    到后来,生意能上手后,店里最累的活都是他在干。

    那时也有人说他另有所图,李怀瑾从不辩解,只是不过问店里的流水,所有收入上交。

    倒是春花觉得亏欠,把最赚钱的店转到他的名下。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人为了目标蛰伏,也有人为了钱财隐忍。

    两人结婚的第8年,李怀瑾带走了大部分店和所有存款离开了,春花找到他时,他正和一个年轻女人住在新买的房子里。

    春花看着女人大着肚子躲在自己老公身后,转头离开。

    那个年代,出轨的人没有受到悱恻,倒是接连被抛弃的女人,时刻遭受着非议。

    事业和爱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春花卖掉京市仅剩的一间店铺,回到苏市,从头开始。

    我问春花,以她的性格,怎么会轻易放弃。

    春花说,李怀瑾的计谋比她想得更久,从一开始便是冲着钱去的,转走的每一个店每一笔钱,都有合法的手续。

    而那个女人的脸,她在苏市便见过了,那时李怀瑾介绍称他们只是同事。

    所以在京市再次见到女人时,春花便明白了,李怀瑾从未爱过她。

    “他愿意花8年时间骗我,也算下了血本了。其实我也不算吃亏,他那时候长得是真帅!”

    春花这么说时,眨眨眼大笑着,看不出丝毫难过。

    可是她在那之后就再没去过京市,甚至听到京市两字便转身离开。

    我想她一定无法释怀,只是时间在往前走,她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