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阴霾初现
只是晚春时节,我却大汗淋漓,宛如刚从水中捞出。
春花一边擦拭着我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轻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可即便身材发色不同,这张脸却还是梦境中狰狞扭曲的模样,我惊恐地侧头躲避,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不要!你走开,走开!”
从未被我如此对待的春花,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眼眶红了起来。
一旁的小小见状,上前示意她先出去。
春花一把甩开她手,质问道:“她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你们又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做噩梦了!”小小有些躁意,语气提高了些。
“呸!之前又不是没做过噩梦,从来就没有这样过!你是不是又喂她吃什么了!”
“你够了!我看你是又犯病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
身处话题中心的我,却无心在意她们对话里的异样。
即便如今醒来,我的眼前仍然充斥着血色,耳畔响起水滴的身影,鼻尖萦绕的也是腥臭的血腥味。
自己为什么会频繁做噩梦?梦里出现的究竟是谁?小小又为何身处其中?
这些年,我一直探究着,也试图寻找这些答案。
可漫长的治疗后,记忆不曾清晰半分,反倒涌现出更多的问题。
如今,我闭上眼睛,回想起那扇门和那些人,一直压抑的念头猛然浮现出现:“是我杀了他们吗?”
若当真如此,一切都能得到解答。
人忘掉的往往是对自己不利的。
春花以往不愿让我想起,或许是因为连她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如今出现在梦里,是否意味着她终于知道了真相。
而始终带着怨恨,流着血泪的小小,或许曾被我伤害。
想到这些,我恐慌的心陡然平静下来,侧头看过去,那双紧握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我才是噩梦的缘由,是罪恶的开始!”
我抑制不住这样的想法,在雪地里哀嚎的外婆、被关在铁笼里的思儿、被烈火焚烧的陈江山...
那些“穿越”的经历,为何如此真实,让我坚信不是梦境,或许因为都是真实发生的。
探知真相的我,奋力挣扎起来,发出如猛兽般痛苦的嚎叫,嘴里涌现出浓烈的血腥味。
原本还在争执的两人,愣怔一瞬,手忙脚乱地冲过来按压住我。
尖锐的针头闪着光刺进身体,我看到她们的眼神里,分明是恐惧。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睡着、梦魇、醒来,这些年我早已习惯。
当得知梦境里或许隐藏着真相,我即便如何痛苦,也尝试着一遍遍回想,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深陷其中的小小。
可如今发现,或许我才是罪恶的源头,这让我想要退缩。
于是我暗下决心,这次的梦魇与猜想,不会告诉任何人。
所以在春花担忧关心时,我摆出迷茫的神情,问她:“我怎么在这?”
她愣怔一瞬,轻声道:“你不记得了?”
我装作努力回想,小心询问:“我偏头痛又发作了吗?”
春花点头道:“嗯。这次比以往都严重,还做了噩梦,也忘了吗?”
我摇头,见她脸色阴沉,便笑着宽慰道:“哎呀,我天天做噩梦,怎么可能每次都记得!”
“可是...”春花欲言又止,摆摆手道:“没事,不记得挺好的。”
“嗯。”我心里一梗,扭过头:“我累了,春花。”
“好,那你休息吧。”
说着她起身离开,或许是错觉,那副肥胖的身躯此时瘦弱落寞了不少,让我心生愧疚,忍不住呢喃:“对不起...”
我对春花的歉意,由来已久。
刚来语山时,我曾封闭自己,不问不听不看,不曾在意过别人的离开。
直到她强行闯入,喋喋不休地同我讲话,让我被迫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
后来我受困于偏头痛和梦魇,尤其是每次治疗都会短暂失忆,虽然随着药效过去,会慢慢记起来,可依旧让我痛苦不堪。
我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因为刚做完偏头痛的治疗,我神情有些恍惚,正独自发呆。
春花一边小心为我上药,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似乎是她过往的经历,我并不感兴趣。
直到她突然开口问:“你知道过去的记忆储存在哪里吗?”
我心里一震,扭头看向她,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惊喜不已,兴致勃勃道:“海马体!”
“你知道它有多大吗?只有你的大拇指这么大点!”
说着她还握着我的手比划着:“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你说这能放下多少东西。可我们每天产生的记忆有多少,所以才会经常忘事!”
“你知道怎样才不会忘记吗?”没等我回答,她又自顾自道:“讲述。把你想记住的东西讲出来,就像做了梦,醒来的第一时间讲给别人听,就不会忘记了。”
“是这样吗?”我仍然心存疑虑。
“试试吧。”春花把绷带系成一个蝴蝶结,轻声道:“反正没有什么损失。”
那天是我第一次同她讲起自己的嗜睡症与梦魇。
这之后,春花总是陪在我身边,无论我的故事多么离奇,从未质疑,给予了我莫大的安慰。
可我却很少在意她的感受,很长时间不曾听过她的故事,也不在意她的过往与痛楚。
甚至从未说过感激的话,如今又对她设防,让我更觉亏欠。
春天在一阵雨后彻底结束,随之而来是炎热的夏季。
这几个月,我和春花的关系有些微妙。
她虽然依旧操着洪亮的嗓门,大大咧咧地八卦着语山的老人们,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可我依旧察觉到异样。
比如,她总是心事重重地叹气,或是说着话突然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面对我的询问,也只是打着哈哈说着:“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我想或许是自己的隐瞒,才让她如此忧心疑虑。
如果说在春花身上,我学会了什么,那便是沟通,是坦诚,即便真相难以启齿。
于是这日,在她又一次凝神叹息时,我开口道:“春花,跟我聊聊吧。”
“好啊,聊什么?”我难得主动,春花有些受宠若惊。
“你在梦里死过吗?”我问道。
“应该有过吧,不太记得了。”春花思索了片刻,含糊回答着:“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我最近想起一件事。”我犹豫片刻,斟酌用词:“我最后一次穿越的事。”
“不是希安?”春花愣怔一瞬,脱口道:“你不是说,他是最后一个。”
“不是,是另一个人。”我抿了抿唇,下定决心一字一顿道:“陈启。”
名字脱口的刹那,春花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响声,温热的水和玻璃碎片四散飞溅,划破了她的脚踝,鲜血随之流出。
她却像没有丢了魂一般,瞪大双眼,浑身颤抖着,宛如听到了什么噩耗。
我惊呼一声把她拉开,刚蹲下身子想要查看伤口,春花猛然拉住手臂,死死盯着我,连声音都在颤抖:“你说谁?”
“陈...陈启。”我感到恐慌不安,不知如何解释这个人的存在,只能再次说出他的名字。
“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穿越了,那时的室友介绍的!”
春花听闻,手下的力气松了些,可神情依旧严肃,眼神里甚至带着恨意。
我小心翼翼开口:“春花,你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过了许久,我以为不会听到回应时,她开口道:“不认识。”
对于春花的隐瞒,我有些讶异,却没有过多追问。
我已经知道,她不愿坦诚的理由。
身体里罪恶的血液在翻涌,那段尘封的记忆清晰可见。
19岁那年冬季,我在苏市上大学。
父母的心思都在事业上,我一个人办理入学,搬离了孤寂的家,住进四人宿舍。
因为害怕接收过多信息,令自己陷入嗜睡,我很久没看过电视,也从未拥有过一部手机。
刻意地逃避,让我与社会形成鸿沟,我不知道最新的潮流,不懂科技的兴盛,这也让我成为怪异的代名词。
对于舍友的孤立,我并不在意,反而乐在其中。
我满足于房间有人,又不会打扰到我的状态。
至于嗜睡症,我早已习惯,既然不能解决,就任由它去了,我甚至已经做好在睡梦中死去的结局。
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恐惧还是让我无法自持。
苏市大降温的清晨,我在宿舍醒来,明明是熟悉的房间,却总觉哪里不一样。
直到一贯冷漠的寝室长,突然笑着同我打招呼:“小郗,早啊!”
我震惊到没能回应,她却毫不在意,依旧热情地招呼我一起吃饭上课。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那一日几个舍友热情又耐心,嘱咐我多穿衣物,挽着我的手臂,以好友自居。
之后的一段时间,她们都是如此,我一度以为被孤立才是梦境。
我原以为自己本就是冷寂的人,可身处温暖之中,才知晓并非如此。
所以当她们提出要办生日聚会让我陪同时,我没能拒绝。
我在她们的提议下,第一次化了妆,卷了头发,穿上裙子,刻意让自己妩媚成熟起来。
聚会安排在市里的KTV,到场除了我们寝室,只有几个比我们年长许多,看起来将近30岁的男人,他们穿着得体,出手大方。
我并不善言辞,窝在角落,昏暗的灯光下大家都在玩闹,没有人察觉到我审视的眼神。
一个高大微胖的男人,姓杨,说话很有逻辑,对时政热点也很有想法,但喜欢夸夸其谈,有种说教的意味。
两个长相普通的,说话幽默,喜欢活跃气氛,逗得舍友哈哈大笑。
还有一个高瘦的男人,长相算是帅气,总冷着脸,话也很少,唱歌倒是很好听。
舍友似乎只认识姓杨的男人,剩下都是现场介绍,我正奇怪为何生日会请这样的人,就被拉进人群,同他们一起玩游戏,惩罚是喝酒。
我从未玩过酒桌游戏,对于规则自然是一无所知,几局下来已喝了不少。
醉意慢慢袭上来,我迷蒙着双眼,正要喝下杯中酒,被一只手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我侧过头只看到一张硬朗冷峻的脸,在一阵起哄声中,他自然而然坐在我的身旁。
后面的时间,他都在贴心照顾着我,替酒、切水果,扶我去洗手间,在我吐时撩起我的长发,轻拍我的背。
心跳加速会让人产生心动的错觉。
当时刚成年的我,不懂什么是吊桥效应。
只知道在酒精、起哄和暧昧的灯光中,我没有甩开他放在肩上的手,也没有拒绝他送我回校的提议。
这个男人,便是陈启。
第二日,我从宿舍醒来时,其他几人并不在。
我原以为她们有课,后来才知道,那晚只有我一人被送了回来。
等三人陆续回来已是下午,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怪异,甚至有人躲起来流泪。
那时我虽觉察出异样,却并未细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