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春疾

第二十六章《夏长 一》

    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

    炎夏,此时正值午后,田埂边寥寥几颗还剩下没被农家砍去做柴火的老树上,蝉不停的嘶鸣着,是夏日这场炙烤下最为卖劲的奴役。农民在弯着腰在地间扒拉着苗子,听着躁动难安的蝉鸣,只觉心中燥热更甚,本想在苗间拔起那汲取苗子养分的杂草,却错拔起苗子而懊悔。夏日正是苗子生长的时节,还得需一担一担的挑起那装着人中肥的粪桶给苗子泼洒肥料。恶臭的粪便是苗子生长的肥料,毒辣的日头需要汗水作为它照晒大地的回报。

    胡不归走在去城西外青禾村的泥路上,看这一路上在田间劳作的都是些老妪老叟还有女子。

    只因这两日平常都要下地的年轻小伙却都排起了长龙,争破了头想进官府里当威风凛凛的城中府兵。胡不归自然是不敢到什么府兵尉中直接去找丁途的,遥想当初在食为天的那些日子还是和丁屠户有过几面之缘的,也是知道丁屠户家住何处。胡不归自然是不相信像丁屠户那般气概的人会做出拦路杀人劫色的勾当,心中猜想必定是那赵颐权老狗私底下做了什么手段陷害。

    胡不归脑中天人交战:若不是自己拉陈述下水,陈述也不会被官府里的人盯上,现在也不用过着亡命天涯遭人通缉的日子。

    而自己在交代了一众兄弟性命还有自己一条手臂的情况下,可对赵颐权在景城的掌控造成了一丝动摇?

    一子落差,则满盘皆输。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陈述身上了,那些掌握着整个景城官场黑暗的证据或是这座城的最后希望。而自己的这具残躯,还担着迟素、老王他们的仇,还担着要赵颐权在全城百姓面前乞首陈其罪的志向...

    那座丁家的农舍已经出现在眼前,胡不归站在柴扉之外,冲着屋中大声打着招呼:“可有人在?”

    “有!”屋中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丁小妹扎着总角小辫从门缝之间探出个脑袋,只见她上下打量着胡不归,瞄见了胡不归右边的袖口还空荡荡的,丁小妹人小鬼大的开口道“我家大哥可是在城里当差的!可别打我家的主意,小心我大哥给你抓到牢里去挨板子!”

    胡不归见她这般言语,定是将自己当作那因犯了盗窃而被砍去一只手的小贼。胡不归笑道:“小女娃,我可不是贼。”

    “那你的手怎么少了一只,我娘说偷东西的人就会被砍去手的。”

    “我这手啊,是在与贼人搏杀时遭人砍下了。”胡不归语重心长的开口,

    “你瞧这老天热成这样,我都汗流浃背就差一口气就热晕过去了,我是路过此处,想向你家讨口水喝。”

    丁小妹听言将门缝推开的大了一些:“你也是英雄,敢和贼人打架,我大哥是大英雄,他一拳就能打趴几十个坏人呢!”

    “噢!你大哥不会就是那位大英雄吧!前几日在城中大展神威的那位?”胡不归神色夸张的说道。

    丁小妹最吃这一套,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大哥,那兴致可就上来了,话匣子也被打开了:“对呀对呀!那就是我大哥!怎么样,厉害吧,你想到我大哥那学两招吗?......”滔滔不绝的给胡不归讲大哥有多么多么威猛。生生的讲了有一刻钟的功夫直到这个小丫头把自己都说的口干舌燥,再也挤不出一点唾沫星子来了才作罢。

    “哎呀,我口都干了”小妹手一指胡不归,“等着!我给你也端一碗水来!”

    小妹一蹦一蹦的跑回屋中,还不忘关上大门。片刻之后,丁小妹又晃着头上的两个小辫走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瓷碗,靠开房门隔着柴扉将盛着满满当当的碗递给胡不归:“喝吧!这可是我家打的甘泉水,可甜了。”

    胡不归仰面将一碗水喝下肚中,大有一番如饮美酒的响动,水还真甜。看着脚边看着自己的小丫头胡不归问道:“小丫头你不喝吗?”

    “我给你端前就喝了,我还要多拿个碗来和你一起喝呀?我爹从小就夸我聪明呢。”说到这,丁小妹的神情忽然就沉了下来,之前若是超出寻常忧愁的古灵精怪,那么现在就是带着寻常孩童都没有的忧愁。

    “怎么了小丫头?”老胡开口道。

    “我爹被一群坏人带走了,娘说只是一群人带着爹出去做生意了,可是那晚明明就是一群人在问二哥去哪了然后一起打爹。”

    丁小妹眼角带泪:“呜呜呜,谁家做生意是这样做的,呜呜,我知道娘在骗我,我怕爹跟二哥一样都不回来了...”丁小妹抬眼看隔着柴扉的胡不归,抹了把眼泪,娘说过不要哭给别人看,眼泪是最不值铜钱的!

    胡不归惊讶,官府抓丁屠户竟然是为了找陈述的下落?即使陈述这边下落不明也还给丁屠户安了一个罪名,所以丁屠户家现在的这幅凄惨的场景也有自己的原因,胡不归看着脚边的丁小妹,只觉得心生愧疚...若是自己能够将计划更完备些,更谨慎些.....

    “二哥?”胡不归觉得她说的二哥应该就是陈述了。“你家二哥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好些日子前二哥带着二嫂走了之后就没有回来了...”

    胡不归心中判断到,应该就是陈述带着越烦来找到他们的那日过后便没有再与丁家联络了,按照陈述的性子,不想再牵连丁家的话,那便是真的没有再联络了,想必从丁途那也不会有什么消息的。

    此时,在农舍猪圈中忙活了一下午的丁母总算是闲了下来,见自家小女竟在和一陌生男子聊着什么。这些日子丁母的神经都绷到了最直,她实在是再承受不了更多的打击了。丁母两步并做一步上前,不等丁小妹开口便一把将小妹揽起抱在怀中,盯着眼前的胡不归,两眼之间在放着警惕的光。

    丁母对着胡不归开口:“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又瞟见了胡不归右边空荡荡的袖口。

    胡不归着实是被丁母这般架势给摄住,看着丁母眼中的凶光,又心生愧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做答。

    小妹在丁母怀中扑腾着:“娘,这叔是好人,他跟坏人搏斗才被砍去手臂的,我给他端了碗水喝”

    丁母不再言语,抱着自家女儿径直转过身,边走边对着丁小妹说道:“以后有人来了可要和娘说,不要和不熟悉的人随便讲话。”小妹连连点头:“好的娘。”

    胡不归看着远去的两人不禁苦笑,愣在原地盯着手里的碗不知如何是好。

    转过身去却径直看见一铁塔一般的男子正朝着自己走来,原本就高大的身形加上府兵制式的衣装,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胡不归看着此人步伐沉稳的走到自己面前,才见清其人面目,浓眉大眼极为正气,他开口:“你在我家前做什么?”

    你家?是丁途?胡不归愣神后开口:“我途径你家这,天气炎热想到你家中讨口水喝。”说罢将手中的瓷碗递给丁途“我还是要谢过你家小妹,不仅给我水喝,还给我讲了好多你这大哥的事迹呢。”

    丁途接过胡不归递来的瓷碗,谁知道下一刻却忽然抽出腰胯间的刀,刀光闪动,速度极快,劲道极大,却力道把控的极好,唰的将刀抵在了自己和胡不归之间。

    丁途气势汹汹:“你在这打听什么?不想死就滚远些,别靠近我的家人!”

    而胡不归自是明白丁途的心境,此时的丁途就像一只受惊的野兽,胡不归下意识低头看那把抵在自己身前的刀,刀身狭直,胡不归心中震惊,这不就是自己的那把?那夜翻遍了都不曾找到,应是被府兵搜刮去了。

    胡不归压住心中惊讶缓缓开口:“你这刀,柄底是否刻有一‘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