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闪耀于夜空之星

第二幕 · 通路--Part Ⅲ(中)

    阿尔弗斯放下了高举的双手,附体的灰铠重新化作为了雾霭,与手中那把逐寸瓦解成辉光粒子的长剑一同逸散在了空气中。

    “呵……精彩吗?”

    岚低垂着眼帘,虚握的左手贴在腰间,紫黑色的裂隙自其虎口处张开,右手一甩、一转、一插,将直刀从阿尔弗斯的脖颈旁撤下的同时,顺势将其收回了裂隙中。随着泡状空间的解除,笼罩在四周的黑白灰三色如潮水般收缩褪去,眨眼间二人便重新回到了阳光和蓝天之下。

    岚走到阿尔弗斯旁边,与他并肩而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么与他错身而过,走向了旁边的茶桌;由岚召唤出来的‘法师之手’已经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壶新泡的热茶。

    如梦初醒的阿尔弗斯抬起头,感受着灿阳的轻抚,缓缓闭上了双眼,他嗅着寒风的冷冽,长长地出了口气,心中的阴霾似乎也随风一同消散了许多,脸上也浮现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大人……谢谢您,我感觉好多了。”阿尔弗斯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向岚鞠躬致谢后也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那就好。”此时岚已经把杯碟端在了手上,正轻轻地摇晃着茶杯,让红茶的清香随着热气一同散发开来,“不过……”他抬起眼,脸上带着说不清意味的笑容:“你最后输得可一点都谈不上精彩啊,阿尔。”

    “额……”阿尔弗斯似是没想到岚继续说这件事,面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自觉无地自容的他只能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

    “不是么?你明知我那句话暗藏的意味,但还是在迎来真正的胜机之前,一脚踏入了陷阱。”

    “抱歉,大人。”

    “你知道觉得判断一个猎手是否合格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什么?”

    “……”

    阿尔弗斯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答案的那两个字实在是很难开口,但回答总比不回答好,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耐心……以前您教过我。”

    “很高兴你还没忘。”

    岚抿了一口茶,待温润完全漫过咽喉之后,他叹了口气,视线以一种遥想从前的模样飘向了远方的青空。

    “十五年……哎……你们的人生又能有几个十五年呢?”

    阿尔弗斯的双手再次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但拘谨得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一般,在作为老师的看面前正襟危坐,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不过岚确实也算是看着阿尔弗斯长大的,说在他眼里阿尔和小孩没什么两样也委实没说错。而阿尔弗斯当然也明白岚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但他在这个问题是上只能保持沉默。

    “阿尔。”

    岚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碟碰撞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无比刺耳,甚至盖过了风声。岚双眼的颜色仿佛都加深了些许,等到阿尔弗斯抬起脑袋,与他对上视线后,他才继续说道:

    “永远不要忘了你的愤怒与仇恨是从何而来、又将为何而去……但要你记住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被它们所淹没,而是要你别忘了自己是走在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上,它们该变成的是柴薪而不是毒药。”

    “这是你的复仇。为此你已经搭上了你的余生,在这个边陲之地忍受着内心的拷问和煎熬走到了今天,清算之日近在咫尺……阿尔,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朋友,我也不希望你在这‘与你所付出的根本不值一提’的最后几天里功亏一篑,”

    岚的目光中没有责备,而是带着由衷的关切:“不要再出现刚刚那样的疏忽,他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时刻谨记‘Morehaste,lessspeed——欲速,则不达’。”

    “耐心才是狩猎的关键。”

    “谨遵您的教诲……”

    阿尔弗斯起身出座、单膝跪地、抚胸行礼,然后重新看向岚的眼睛、神情肃穆、诚恳言道。

    他的话语中饱含感激,但羞愧更甚。

    现在想想自己确实非常不应该,如果因为情绪问题而导致自己成了整个计划链里的溃堤之蚁,那么自己这个名为“阿尔弗斯·卡桑雷德·科罗拉里昂”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所度过的七十八年光阴将彻底地归于虚无、整个人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沦为他人的笑柄。

    这个笑话对于他来说一点都不好笑。

    而岚在感受到从阿尔弗斯身上传递而来的信念之后,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觉的浅笑:“嗯,起来吧,我要跟你说的就这些了。”

    “接下来我也该去看看你给我介绍过来的小朋友的情况了。”他将杯中剩下的红茶饮尽,站起身来,对着跟他一同起身的阿尔弗斯叮嘱到:“你先坐这喝点红茶。这茶叶是我亲手改良种植的、名为‘英吉利诺依诺奇’的品种,对安抚心神、稳定情绪很有帮助,而且味道我自认还是相当不错的。”

    “我明白了,感激不尽。”阿尔弗斯道谢完后,重新入座,接过了‘法师之手’递送过来的新鲜热茶。红褐色的茶汤中散发开来的香气,让他不由得眼睛一亮。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好好地闻起了茶叶的味道,之前有心事的时候尝了一杯根本没尝出什么味道。

    等他细细品味过后,阿尔弗斯久违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红茶啊,嗯……真好。”

    ……

    另一边。

    此时萨博正拄着拐杖,攀登着心牢的无栏楼梯上,一步一挪、一动一喘。

    他很后悔、无比后悔。

    之前,在与阿尔弗斯分开以后,他的脑子里就开始不断回荡起他那如魔鬼低语般的劝诱——

    “虽然我不能保证,但我相信如果你能靠自己登上塔顶,那位‘伟大存在’会垂怜你的努力,与此同时你也能获得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多么动人心弦的字词啊。

    只需这么几个字就能让萨博脑子的放弃了思考,发神经似地找来了根拐杖,无视了塔底下传来的悲鸣,向着塔顶进发。

    当他艰难地爬到一半的时候,整个人不出所料地开始感到脱力,身体的疲惫让他逐渐回过了味来——自己怎么会信了他的鬼话?

    伟大存在?改变命运?

    说得好听!

    先不论有没有这种宛如神明般的伟大存在,就算有,他为何又要来帮助自己?帮助自己来实现那丑陋而卑微的愿望?再退一步,就算那位伟大存在真的愿意像沙里夫那样对自己伸以援手,那么自己又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另一条腿吗?他在内心咒骂着,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都成了他用来泄愤的渠道。

    但事已至此,现在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的话,那非‘骑虎难下’莫属。在心牢中段偏上的这个距离,下行和上登对于萨博这种腿脚不便的人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两相权衡之下,他也只能靠着“凡事都有个万一,是吧?万一呢?”——这种以自我安慰为目的的心理暗示,硬着头皮继续往上爬了。

    到后来,自塔顶洒下的渐盛阳光也成了指引他的灯塔,就像帮助阿尔弗斯一样,也帮着萨博一步一个脚印的攀向了顶端。经过一段稍显漫长的时间过后,萨博终于爬到了出口附近,正当他喘着粗气,向着阳光迈进的时候,一个人影渐渐走了过来,靠在了出口的墙壁上……

    萨博心中升起了一丝错愕,难道是他?就在萨博往前走了两步,想仔细地打量他人时,岚以一种相对较快的语速,开口说话了——

    “萨博·罗伊德,五十一岁,男性,霜月城本地人,烟草种植户家庭出身,自幼便跟着当猎户的邻居学习捕猎技艺,长大以后也成为了一名猎户,于二十六岁娶妻生子,但在三十岁那年,女儿因先天性的心脏疾病去世,妻子在悲痛中积郁而亡,自此便一直单身至今。而在四十七岁那年,也就是三年前,住在城镇外围的村庄边缘的双亲因发生在森林中的蚀灾波及而死亡,同年开始,自身也不再担任猎户的工作,转而来到了以前便一直有来往的白森堡里担任佣人一职……我说得没错吧?萨博先生。”

    “您???!!!”

    就在萨博震惊于面前这位年轻的陌生人是怎么如此详细地知道他的过去之时,他的脑海里嗡地一响,眼睛随之一花,仿佛被光怪陆离的诡异颜色所填满。

    他应激地眨了下眼睛,而就是这眨眼的功夫,等他回过神来时,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个样,二人已然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中,而这里,萨博认识。

    “唔……”

    他下意识地想要大叫,想要质问面前的青年,但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低浅的呜声。

    “安静,孩子。”

    在昏暗中,他看着面前的青年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唇前。

    那双紫粉的眼瞳仿佛连接着遥远的星空,浩瀚、深邃;旋转着、吸引着,让他的思绪逐渐停滞了下来,跟随着那片星空一起缓缓转动……

    “千万不要打扰到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