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闪耀于夜空之星

第三幕 · 恶劣玩笑--Part Ⅲ(上)

    他的背上背着两柄长剑,一柄是他之前就随身携带的那柄被布条缠绕的长剑,另一柄则只是一柄普通的带鞘钢剑。

    “你们聊得怎么样了?”沙里夫笑着看向两人。

    费舍深深地看了拉瑞最后一眼,转过身,走到了沙里夫的面前,朝着他单膝下跪,恭敬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大人。”

    “说完了?我想……那件事你应该还没告诉他吧?”

    什么事情?拉瑞闻言眉头紧皱,心中升起了浓浓的不安。

    “……抱歉,大人……唯独这个我做不到……”费舍把头埋了下去,不敢接触沙里夫的视线。

    “嗯,没事,那就由我来说吧。”

    沙里夫维持着笑容,朝着拉瑞走了过去,一边从背后抽出了那柄钢剑,优雅地耍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剑花,森冷的寒光即便是处在阳光下也显得格外刺眼。

    他在拉瑞面前站定,手腕一翻,反握住长剑,将剑柄递到了拉瑞的面前。

    拉瑞愣愣地接过了这柄对他来说稍显沉重的凶器,“大人?您这是?”

    “我来给你解释下吧,在你晕过去之后,基于我与你的父亲各自的需求,我和他达成了一个新的交易。其内容是‘要你拿着这把剑,去砍下你父亲的头也好、刺穿他的心脏也罢,只要你杀了他,用他的灵魂来慰藉森林、填补乃至于预先支付那些因你们而产生的损耗以及之后将要产生的损耗之后,你就可以在森林里面完成那需要你来继续完成的约定了,而我也会保证在这之后都不会有人再来找你们麻烦’,以科罗拉里昂之名起誓。”

    “您说……什么?”拉瑞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死死地盯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期盼着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我说……”沙里夫维持着嘴角的弧度,围绕着拉瑞转起了圈,再次开口:“用这把剑……去杀了你的父亲,随便用什么方法都行。”

    “少年,我再强调一次——森林的平衡由谁打破自然就得由谁来修复,这是毋庸置疑的道理;而我和你父亲的交易,又是唯一一个能让你活着走出这片森林的办法。”

    “你能理解么?”

    沙里夫喉间传出的每一个单词都无比清晰地传入了拉瑞的耳中,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泛着寒光的钢剑,握住剑柄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不……不不不!”

    他有些崩溃似地往后退了两步,一股漆黑的情绪侵染了他的心灵。

    “拉瑞!”费舍以一声大吼,震住了他那惊慌失措的儿子;而沙里夫则适时地从二人之间退出来,让开了位置,抱着双手站到了一旁,饶有兴致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观看一出戏剧一样。

    “老爸?!你打晕我之后就做出的就是这种决定?!你甚至都不愿意跟我商量一下?!为什么?!”儿子的悲鸣在林间回荡,费舍的脊背颤动了两下,但他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回了一句:“……动手。”

    “不!!!你想都别想!”

    就在拉瑞作势要丢掉手中的长剑时,之前的那诡异的感觉再次袭来,在让他陷入了几息时间的僵直之后,又迅速褪去。

    “……”拉瑞颤栗着转过头,看向了站在一边的沙里夫。

    他维持着那淡淡的笑容,微微倾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是,以“笑”为名的胁迫。

    沙里夫食髓剔肉的眼神让少年终于意识到了在难以企及的暴力面前,他只是一具被人操线的木偶。而木偶自身的意愿,从来都不重要,更不会有人关心在意。

    拉瑞那重新躁动起来的血液再一次惨遭冻结,他只感觉从口腔到内脏、整个身体都在干涸,“屈从”仿佛成了摆在他面前的唯一选项。

    他木讷地收回了视线,拖着长剑一步一顿地挪动到了他父亲的身前。

    卑微得……就像一条奄奄一息的瘦狗。

    另一边,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费舍看着面前那团逐渐扩大的阴影,也是悄悄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拉瑞听到这个消息后拒绝为自己执行判决,从而为他们一家惹出更大的麻烦,但他又实在是没法亲口告诉儿子这个决定。

    自己终究是一个不怎么合格的父亲……

    “拉瑞,抱歉……然后……动手吧。”待到那阴影固定了形状之后,费舍如是恳求道。

    ——动手……让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

    那团阴影并不为所动。

    一直注视着地面的费舍无法得知儿子的表情,亦不了解他心中所想,但他更不敢抬头,他只能维持着现在的姿势,低声催促:“拉瑞!拉瑞!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做你该作的!”

    ——男子汉……男子汉就该作出这种被冠以“应该”之名的残酷选择么?

    “拉瑞,听话!求你了!想想你的母亲!”

    ——想想我的母亲……那你呢?你怎么办?你难道就不是我的家人了么?你又为什么不想想你的妻子?

    “拉瑞……larye……lar……”

    父亲带着颤抖和焦急的声音逐渐自耳边远去,拉瑞仰起头,看向被树梢遮蔽的天空。阳光自树叶的空隙间垂落,洒在地上时已然被分割得千疮百孔。

    ——看啊,只要有东西阻挡,就连太阳的光芒也会被分割,这便是以必然命名的天理。

    世界上又有多少这样的必然之事?

    一个扭曲的念头自他的脑海中浮现而出——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人要来做出这个无情的抉择,那为什么这个人非得是我?为什么不能是你?我的父亲……

    阵风掠过、树叶唰唰作响,变换的光影将半只脚踏入深渊的拉瑞给拽回了岸上。

    他默然地将剑递给了左手,然后抬起右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拉瑞?!”费舍被这声脆响惊得一颤。

    “没事了……老爸,我想通了。”拉瑞缓缓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扬起了嘴角。

    “拉瑞……”

    真混账啊……拉瑞回想起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送上了对自己的评价。

    ——是啊,我怎么能怪你呢?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只是做出一个为人父母一定会做出的选择罢了。

    如果我们注定要迎来悲惨的结局,那我不该怪罪任何人……命运,唯有这该死的命运,才是我该宣泄愤怒的对象。如果我的人生是一枚棋子,随着棋手的意愿而移动的话,那么这一次,我绝不会让它称心如意……哪怕,我将化身成扑火的飞蛾。

    他缓缓后退了一步,双手握紧了剑柄,将其举了起来。

    费舍看着抬起来的阴影,在心中的最深处,升起了一股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卑劣情感——终于能够解脱了。但这个感情并没持续多久,因为就在下一秒,他发现阴影并没有朝着他设想的形状变化而去。

    “拉瑞?”

    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

    “沙里夫大人。”拉瑞平静地开口,“您说过,唯有生命才能慰藉遭受损耗的森林是吧?”

    “没错。”

    “那我是否能理解为,谁的性命都可以呢?”

    “拉瑞?你再说什——”费舍惊恐地想要抬起头,但他的颈椎对此却毫无反应,他被莫名的力量再次控制住了身体,无法动弹。

    他尽力地用眼角的余光瞟向旁边,发现沙里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解开了猩红长剑上的绷带,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哼嗯……”他抚摸着怀中的长剑,似乎是在思考,最终给出了确定的回答:“当然。”

    “那就好。”拉瑞在这一刻,发自内心地笑了。

    明白了儿子想要做什么的费舍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在一瞬间挣脱了那未知力量的束缚,起身扑向了拉瑞。

    但,为时已晚。锋利的剑刃已然割开了脆弱的气管和颈动脉。

    随着钢剑落地,滚烫的赤红也一同喷洒在了费舍的脸上、身上。

    “不!!!”

    费舍撕心裂肺的怒吼响彻了森林,惊起一片骚动。

    他接住了儿子倒下的身体,一只手连忙按在了他喉咙的伤口上,拼了命的想要阻止他儿子的生命从他的指缝间流逝。

    “不!你这胆小鬼!你都做了些什么!不——”

    就在费舍不知所措地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被再次定格,就好像刚刚那一瞬间的自由是沙里夫故意给予的一样。

    “咕——”

    鲜血不断从少年的喉鼻中涌出,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世界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模糊的光影,但他仍不想闭上双眼。他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父亲的脸,但那原本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在此刻显得无比遥远。

    在经历了一段近乎永恒的时间之后,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父亲的脸颊,然后,在此戛然而止。少年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瞳孔随之涣散,就这么在他父亲的怀中魂归了泰拉母亲。

    “拉瑞!!!啊!!!!”费舍睚眦欲裂,双手抱头,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那咆哮又像是哀号,就连他脚下的大地都能感觉到其中杂糅的绝望与混乱。

    费舍他仿佛在呕出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