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倚楼

第一章 醉仙楼上月醉人

    “回眸浅浅靥三分,素手纤纤裹绿帔。万火千光交映面,红裙玉履趁灯花。长安夜市百星燃,只为京城女娇娘。”

    当今谁人不知她?上诗所述,正是有“天下第一闺秀”之称的李玥玥。李玥玥出身名门,父亲李伯辉在朝中官至三品,为人正直宽厚,朝中人缘很好,深得当今皇上的信任。母亲刘仙弦是当朝皇帝的表妹,善良贤惠,家族实力庞大。李玥玥是家中的小妹,她有一长兄叫李城墨,已经二十七,高中状元,在朝为官,现官至六品。李玥玥深受家中宠爱,自小习学琴棋书画,尤擅吹箫,端庄儒雅,能歌善舞,今芳龄十五,在去年的元旦太后举办的宫宴上,靠着一曲《清平乐》名满京城,现在已经无人不知京城有这样一位大家闺秀。现今,李府外求婚者无数,下至富甲一方的商人,上至官场二品同僚。李伯辉疼爱女儿,不忍让她离开,一一婉言谢绝。但是求亲者依然络绎不绝,人们都堵在门口,希望能一睹李小姐的芳容。李玥玥平日都足不出户,只有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才会乘坐马车,在长安街上赏花灯,转一转。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容貌如何,只听传闻说她冰肌玉骨,赛天上神仙。

    已入正月,寒风凛凛,各家灯笼铺已经开始忙活起来,张罗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希望自己的花灯能卖个好价钱,大赚一笔。当然,更多的人在讨论,那位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会不会出来赏灯。

    “哎,你觉得,今年那位李小姐今年会来赏灯么?”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娘挎着菜篮子跟卖菜的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听说了么,今年元旦宫宴,李小姐又大放异彩了,真不得了。”老板娘挽上去的袖子已经皱皱巴巴的褪了色。她捡着菜,黑乎乎的胖手使劲的在粗布衫子上蹭蹭,抬眼瞥了一眼大娘。“人家李小姐,轻吟了一曲《折梅花》,太后大悦,夸奖了一番,又赏了许多首饰。我听隔壁的王大娘说呀,衣服铺子的衣服,都开始仿照李小姐的样式做了,价格几乎涨了一倍,那还有不少人抢着买呢。这李小姐,估计不去赏灯,也会被那些想一睹芳容的人,拉着去呢。”

    “这李小姐也是,这年纪了,也不见她去参加什么裙幄宴,跟其他大户小姐一点也不一样。传闻,她平日里只好读书写字。”大娘往篮子里装着菜,说。“她母亲也是,别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母亲却带着她读书写字,学什么《论语》《千字文》之类的。”

    “那也算她母亲有见识,看人家现在,可成名人喽,谁不知她呀。”老板娘接过篮子,称了称。“六文钱。算你五文吧。”

    离正月十五还有四五天,天气愈发冷了,小商小贩生意做得紧了,在宵禁之前,路上的人流从没有减少过,在哪儿都是如此拥挤。人们挤来挤去,时不时有人不小心踩到别人,误伤别人,两人一个发出惊叫,一个发出惨叫。布商,米商,货郎扯着嗓子使劲吼着吆喝,恨不得把路人震聋,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比赛似的嚷嚷。妇女拎着篮子,跟卖菜的商贩从讨价还价再到争吵,声音也提了起来,直到达到了自己满意的价钱。相公带着三妻四妾出来,几个女人一路上谁都不服谁,私下也只能干瞪眼,大不了走在后面,你踢我一脚,我掐你一下,然后挨个哭着鼻子去告状。小男孩儿穿着圆领袍衫,头发分别扎成两个总角,手拿着糖画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直到亥时宵禁开始,手持盾牌的士兵们开始巡逻了,人们才一哄而散,各回各家。临别前,小商小贩们还不忘大声吆喝几声,希望主顾们第二天还能再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正月十五,宵禁解,花灯然,漫天火树银花。夜色尚浅,月色尚明,一个原本应该是深蓝色天空的静谧的夜,被花灯点燃,被欢笑打动,四周亮堂堂,如同白昼,像阳光一样闪耀。长安街上,明显比平日多了不少行人。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未出闺阁的少女,个个带着宽大优雅而精致的面纱,出现在了繁华的街上。孩子们成群跑了出来,有的手拿爆竿,有的手拿花灯,你追我赶。女孩们有的裹了小脚,在丫鬟的陪同下坐在轿子上静坐观看,眼中映出亮晶晶的火光,涂得鲜红的嘴唇微微抿起,手撑着头,十分羡慕。还有些女孩,她们手拿糖画,聚在一起聊天,翻彩绳,赏花灯。小商贩更是趁机贩卖货物,每个摊位前都围了一群人,大赚一笔。花灯装饰在大街上,装饰在石桥上,装饰在船头,装饰在店铺的门面上,甚至还有河灯,漂浮在水中,样子就像一朵盛开的红莲,随着波涛流动,灯芯蜡烛一闪一闪,跳来跳去,时大时小,红色小火苗的影子映在灯罩上。

    卖灯的店铺赚足了钱,过去的冷清已经一去不复返,门槛都能给踏破了,挤都挤不进去。花灯多式多样:有朴实大方,古典庄雅的宫灯,有精致美观,生动有趣的走马灯,有小巧玲珑,喜庆吉祥的圆灯,又薄如蝉翼,明亮透彻的纱灯,还有女孩们的最爱——粉嫩可爱的兔子灯。每一盏灯上都拴着一根绳子,牵在手里,挂在街上,一个个滴溜溜的乱转个不停,但是一点也不怕里面的蜡烛烧到灯罩。人们争相出钱购买,老板和伙计乐的合不拢嘴,忙活的热火朝天,一刻也闲不下来。为了招揽生意,店主们还在门口安排了惊艳美丽的孔雀灯和热闹愉快的舞狮灯。孔雀灯栩栩如生,摆在门口吸引了不少眼球,舞狮灯则相当有趣,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穿一身红橘相见的衣服,套在巨大的狮灯里,一会儿踩着梅花桩,一会儿跑来跑去模仿狮子跳跃,直到弄得满身大汗,博得一片欢呼掌声。客人们买来灯,借来笔墨纸砚,题诗的题诗,作画的作画,还有几位穿着奇怪,摇头晃脑,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坐在路边支个摊位,给大家题画作诗,顺带着算卦,一文钱一次,如今算袋也是鼓鼓囊囊的。这些画无非是春花秋月,鸟啼蝉鸣,诗也只知浮华奢靡,少有清新脱俗之作。人们走在路上,互相打量着对方手里提着的灯,又对比自己的,再跟旁边的人耳语议论几声,总觉得别人所画所写不如自己,随即哈哈大笑。女子用腰扇挡着嘴,姿态扭捏,看见一个达官显贵,或者英俊潇洒的书生公子,便低眉一笑,执善颔首,右足微微后撤一步,浅浅一揖,轻轻道声“公子万福”,然后咯咯痴笑着离开。

    突然,有人大喊:“李小姐来了!李小姐来了!”喧哗的人群寂静无声,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相公和新妇被分在了道路两边,但是谁也没说话。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缓缓走过,空气仿佛静止了,只听马蹄“哒哒哒哒”的走路声和轮子压过石子的声音。马车古朴大方,雕刻着象征大富大贵的牡丹花。帘子用大红的丝绸制作,帘角四周都挂有流苏增加重量,侧窗也遮掩的严严实实。车盖四角挂有风铃,随着颠簸,丁零当啷响个不停。不知是不是意念作祟,马车所到之处,竟然有一阵香风扑来。无论是穿着粗布衣衫的老百姓,还是锦衣玉服的达官显贵,都像是变成了木头人似的,呆呆站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马车侧窗,似乎是想看穿帘子,看到帘子背后那端庄女子。马车前挂着两盏宫灯,摇摇晃晃,里面火光摇曳,人们眯起眼睛,抻着脖子使劲想看清灯上有什么字画,却见一盏灯上画着一朵傲霜的秋菊,另一盏灯上画着一支清新的绿竹。一阵风吹来,灯摇摇晃晃,在一瞬间闪进了门帘,又在一瞬间出来。可是,人们都看清了。侧窗帘上映出两个人影:两人都带着面纱,看得出一个头梳双环望仙鬓,像个丫鬟。这丫鬟衣着整齐,双手袖子较短较劲,但是仍然将双手隐进了袖子,体态庄严。但是,一跟侧颜映在帘子上小姐相比,真当是小巫见大巫。只见那人端坐车中,面纱被隆起的发鬓微微拱起,裙摆自然下垂铺开,像开屏的孔雀。微微颔首低头,但是背部优雅的形成一条完美的曲线,仪态堪称完美。她腰部纤细,微微前倾,但是被宽大的衣袖似有意似无意遮掩住。她右臂向前伸,角度小,动作轻柔,右手食指小指轻轻翘起,拇指和中指扭住茶杯的下半部分,左手轻轻扶着袖子。影子映出只是一瞬间,但众人仍看的清清楚楚,真当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啊!”人群中传来一阵轻轻地感叹,谁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到这位天上人间的李小姐。

    马车缓缓驶过,跟随在马车周围的武婢身穿一袭粉衣,袖口处箍的很紧,有条不紊的疏散着人群,人们这才散开,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李小姐名不虚传,真当是名不虚传。”

    “就是,有女如此,李伯辉大人真的是有福气呀。”

    “哎,你看见李小姐拿茶杯时的手指了么,那么细,姿势那么优雅,咱学也学不过来。”

    “李小姐拿茶杯时左手还轻轻扶着袖子……”

    “李小姐就走了这么一趟,连帘子都不曾掀开,这不是什么都没看到么?”

    “人家肯定是见这里人多眼杂,准备在别的地方下车呢。”

    河灯静静地飘着,花市依然灯如昼,但是却不再是一刻前的夜。人们想象着,这位李玥玥小姐,眼睛如河水般恬静,肤色如羊脂玉佩一般温润白皙,嘴巴如牡丹花瓣一样红润……

    车夫打扮整齐,衣着朴素却干净,看样子已经三十多岁了。走到一家灯火辉煌的酒楼前,他“吁”一声,那匹毛发雪白,高大强壮的马匹立即停下。随着马车前行的武婢有十个,个个也带着面纱,却不像其他女子,带着宽大的帽子垂下长长的面纱。她们则是将面纱遮住口鼻,面纱两角分别有一颗珠子和一根绳环,往脑后一系。她们也都一起跟着停下。车夫停下车,摆好与马车一样雕刻着牡丹的轿凳,一名武婢站到轿凳左侧,面向马车,伸出了右手。车帘微微掀开,一名带着青绿色面纱的贴身丫鬟走出来,微微弯腰,左手按住右手衣袖,右手轻轻提起车帘,躬身屈膝行礼。一只纤纤玉手缓缓伸出车帘,轻轻搭在那名武婢的手上,碧蓝色的衣袖遮住了手腕,只露出白皙的指尖和微微涂了红粉的指甲,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接着,一位头戴水蓝色面纱的十五岁姑娘,颔首弯腰,轻移莲步,款款走下了轿凳。她便是李玥玥。李玥玥下了轿凳,双手叠放小腹前,手持墨绿色腰扇,面纱四角挂有一串亮晶晶的玉坠,都成牡丹形,透亮干净。蓝色的衣袖自然垂放,仿佛没有褶皱,上面印有白色的花朵,小巧精致,十分整齐。腰如约素,红色的披锦由丝绸制成,显得端庄。裙摆微微拖地,走一下摆一下,像水泛起的波纹,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面纱很长,盖住了肩颈,走路时根本不会晃动,哪怕一下。莲足微动,因为没有裹脚,走路稳稳当当,白蓝色的鞋子上绣着青山绿水和淡色的莲花。加了棉的鞋子一尘不染,鞋底很厚,是乳白色。大红色的斗篷边上的棉花围住了颈部,全身只有指尖露在外面。

    李玥玥面部遮掩在面纱后面,看不见脸。她像车夫点点头,便在两名武婢的陪同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走向了酒馆。车夫和余下的武婢留在了外面等候。酒楼上挂着雕刻复杂的招牌:仙逍楼。

    仙逍楼,这个名字在京城任谁都不会不知道。虽然是去年刚开的,但是名气口碑都极好,客人从来没断过,特别是各种节日,队早就排到天边去了。掌柜的是个退休的七品芝麻官,一个慈祥的小老头儿,白胡子白眉毛,两只眼睛总是眯着,成了两个弯弯的小月牙。嘴里牙掉了不少,平日里笑呵呵的,从来不生气,平日里搬个小凳子往那儿一坐,没啥事儿需要干。这家酒楼,一共分三层,第一层设有木桌坐席,规格统一,一桌四位,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支简单的铜质烛台,一坐上客人,小二就点上蜡烛,另外,地面四角都放着一支荷叶造型的巨大烛台。一楼朴素整洁,接待散客,共三十桌。第二层装饰奢华堂皇,桌子是上等的檀木制成,分别有一人到十人各不相等,空间宽敞,地上铺着橘红色的地毯,上面绣着蓝色的喜鹊和大红的牡丹花。楼顶复杂的榫卯结构上挂着无数盏宫灯,照的灯火通明,负责接待当地的富商土豪,共十桌。第三层则是精致的雅间,厚厚的丝绸帘子整齐的垂下,店小二随叫随到,席位从垫子变成了杌子,上面还铺上了柔软的坐垫,每个雅间里都有四盏圆灯,桌上还有一支玉做的烛台。由于装饰不同,所以每层楼价钱不同:一层菜品简单,一人一顿大约要八至十文钱。如果要上二层,则要先花十文钱,并且附赠一碟小菜,菜品丰富,一人一顿大约要二十五到六十文钱。三层则更贵,先要花三十文钱,附赠一壶醉仙人和一碟牛肉。菜品复杂精致,多是一些茶水和点心,一人一顿大约要七十文钱。虽然贵了一点,但是品质很精致,用料是最上等的,环境干净,店小二手脚利索,得以深受欢迎,每年收入都是附近这一片酒楼最高的。提到店小二,你以为仙逍楼店小二是那么好做的么?可不是。这里的店小二一个个都机灵能干,说话讨人喜欢,能说会道,总能把菜品往外推销,所以选店小二的过程十分严格。选店小二的是掌柜的儿子,天天穿一套蓝色的圆领袍衫,往那儿一坐,摇头晃脑,不是读书,就是算账,几乎酒楼的所有事都是他一手操办。他那俩眼睛往身上一瞧,立马就能看出来别人是傻是机灵。人们都说,他未来是个当官的料。但他却从来都不想参加科考,只想心安的留下照看酒楼。这里的店小二人人都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棕色的衣衫一尘不染,往腰带里一扎,黑色的布鞋,白袜子麻麻利利。手洗的干干净净,一看见有客人进来了,便扯圆了嗓子大喊:“贵客到,请!”贫贱不分,富贵不论,永远脸上笑眯眯的,一排大白牙时时刻刻露着,通常从中午一直忙活到宵禁,元宵节甚至通宵达旦。当然,他们的待遇也是很不错的:每月工钱二两银子,包吃包住。

    李玥玥款步步入,刚迈过门槛,立马有一名店小二殷勤迎上,喊道:“贵客到,请!”李玥玥手持腰扇,微微点点头。小二笑脸问道:“这位小姐,您要坐一楼,二楼还是三楼雅间?二楼需要先花十文钱,附赠一碟小菜。三楼雅间现在需要先花三十文钱,附赠一壶醉仙人和一碟牛肉。”武婢将钱交给店小二,道:“我们坐三楼雅间。”“得嘞,贵客,三楼请!”店小二热情洋溢的大喊一声,三楼立马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两名店小二跑了下来,伸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眯眯的为李玥玥以及两名武婢带路。两名武婢一名走在李玥玥的右边,一名走在李玥玥的后边。李玥玥伸出葱葱玉手,轻轻搭在武婢的左手上,左手轻轻提起裙摆,露出小半寸白蓝的鞋尖,折纤腰以微步,聘聘婷婷,如弱风扶柳,不徐不疾的走上台阶。

    两名店小二领着李玥玥以及武婢上了三楼。站在楼梯口,就能闻到一阵香薰的清香,一名穿着青色长衫的琴师端坐在右侧,将古琴的右尾左置于膝上,身子离琴约有半尺左右,轻拢慢捻,不疾不徐,宁静却无凄凉,连贯的音乐中透出了山雨的清爽,让人有一种“空山新雨后”的闲情逸致。音色高时,并不刺耳,却如圆润的玉珠在柔软的丝绸上跳动,温柔且光泽,不紧促亦不空洞,宛如鸟鸣在山雨密林中回响鸣啭,好似微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奢华高调的过道又不失古香古色,装饰着陶瓷高山流水的摆件,里面盛着清澈如琉璃的水,水中,几条红白相间的赤鲟公在里面游来游去。墙壁和屋顶画着精美大气的珐琅彩,木制雕刻的雅间古朴宽敞,丝绸制成的门帘垂着,正好挨着地,里面什么情况根本看不见。每个雅间前都挂着一只小木牌,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仙逍楼雅间。小字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每个雅间的名字:有桃山轻吟,有蒹葭白露,有青青子衿,有琼花行歌,诸如此类的各种名字。店小二领着三人往里走,柔软的地毯饰有大气的花草,踩上去丝毫无声。李玥玥与两名武婢被引进了一间写着“采桑薇芷”的雅间。雅间中设有一张檀木桌,檀木桌子上放着一支玉烛台和一个精致的白釉雕花瓶,里面插着三四枝梅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大开大放,如一匹匹红色锦缎。三张杌子摆的整整齐齐,屋子四角各挂着一支圆灯。圆灯上用脂粉画着牡丹花。

    李玥玥右手微微将裙摆往里掖了掖,缓缓坐下。两名武婢轻轻上前帮她整理裙摆,又帮她将衣袖搭在身子两侧,随后退后一左一右站在李玥玥的身后。店小二轻轻摇了摇挂在帘子边上的碰铃。左面的武婢低声道:“进。”店小二弯着腰,笑眯眯的掀帘子进来,手托着一个木质的托盘,木盘上放着一尊青铜镶金香炉,里面的香薰膏刚刚点着。里面还有一盘大约二两的熟牛肉和一个青玉壶,壶边放着两盏青玉杯。店小二将托盘放到檀木桌子的最中间,随后双手缩进了卷起的衣袖中,一鞠躬,笑脸问道:“小娘子,您需要吃点什么?”李玥玥挥挥手,一名武婢上前欠身。李玥玥用衣袖捂着嘴耳语了几声,武婢点点头,递给店小二一块银子,说道:“来几份精致的点心,一份蜜饯,再上一壶淡茶,茶点准备好放在外面拉一下碰铃就行。银钱不用找了,多的当做赏银给你。”店小二伸出两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银钱,一个劲儿的鞠躬,塞进了自己腰间的算袋中。店小二正准备退下,左面的武婢一挥手,店小二急忙又上前去。那武婢轻轻一指桌子上的木托盘,手往门外微微摆了两摆。店小二眼珠子咕溜溜一转,立刻会意,小碎步上前取下那盘牛肉,两盏青玉杯和青玉壶,躬身退出门外。待店小二退下,李玥玥伸出双手,中指、无名指、小指轻轻捏着衣袖,拇指和中指捏住面纱,稍稍低头,一按帽檐,面纱落下,乌黑的惊鸿鬓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和一支扇形银饰。雪白的鹅蛋脸上没有丝毫瑕疵,弯弯如月的柳叶眉像是春风裁剪,云鬓衬托下,好似远山长。饱满水灵的杏仁眼如一汪春水,微波粼粼兮美目盼兮,春意盈盈兮窍目望兮。泪痣一点翘鼻梁,两腮微红赛桃花。唇若丹砂玉珠滴,齿似碎玉,俏春不敌三分醉,二分醒,一分娉婷。微醺依依兮过目不忘,山水融融兮愿思其往。雪月清清兮不减其辉,和风暖暖兮良人心悠。

    两边的武婢也动作整齐的摘下面纱,叠好,塞进了怀中。两人面容严肃,肤色稍微泛黑,皮肤有些粗糙,手上也长着厚茧,这都是长期习武造成的,但是她们的面容齐整,也算是有两分姿色。二人统一梳着整齐的反绾鬓,头发用丝绸梳着,没有插任何装饰,从上到下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一袭黑红色的短裙短衣,看上去大约是二等丫鬟。

    李玥玥端坐桌前,背部挺直,没有靠着杌子背。腰扇别在腰间,已经卷成了一个小竹筒,青玉色的玉带一端紧紧地系着腰扇,另一端系在腰上的挂坠绳子上。过了大约那么半刻,香膏燃着,缕缕薄雾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消散,像天上的流云。雅间中格外的安静,雅间外的流水声和着悠长绵远的古琴声,沁人心脾。雅间门前的碰铃轻轻响了两响,店小二在外面道:“二位小娘子到。”左面的武婢看向李玥玥,微微躬身,低声道:“小娘子……”李玥玥挥挥手,右手轻轻一伸,搭上武婢的手,左手掀裙摆,莲足往前稍稍一勾,站了起来,双手叠放小腹前,樱唇微起,声音清丽而明净,好像玉壶冰泮,如同玉盘滴漏:“有请贵客。”

    帘子掀起,店小二站在右边,左手挡着帘子,右手放在身前,鞠躬颔首,等二人走进雅间后,随即转身放手,帘子落下。

    再说进来的那二人。一人身着墨色长裙,身披白缎子秀桃纹斗篷,带墨色面纱,手指纤细,指甲略显苍白,微有血色,叠放小腹前。身后跟着两名身着黑色短衣绿色短裙的二等丫鬟,面带窄边面纱。另一人则身着桃色对襟盘花扣袄裙,穿藕荷色对襟褙子,头戴桃色面纱,个子稍矮一些。她身后也跟着两名二等丫鬟,头戴面纱,两人手中各提着一盏兔子灯。李玥玥微微朝二人一曲膝,二人也屈膝回礼。三人入座,李玥玥坐上手,两名小娘子缓缓坐下。二人的丫鬟也分别站在自家小娘子的身后,并且摘下了面纱。

    两位小娘子也摘下面纱。墨色长裙的小娘子约么和李玥玥一样,也十五岁,挽着反绾鬓,插着奶白色的花树钗,精致的脸蛋有些苍白。杨柳纤腰,眼睛似含一汪春水,嘴唇上涂着胭脂石榴红,精致的妆容却不掩瘦弱。桃色长裙的那位小娘子比李玥玥小一点,大约十三岁,圆溜溜的大眼睛,眉间点着一点胭脂桃花花钿,肉嘟嘟的脸蛋还没有褪去儿童的稚嫩,翘挺的鼻子上长着一颗灵动可爱的黑痣,小嘴红的像樱桃,整个人水嫩嫩的,挽着一个扁形鬓,插着水晶镂空花卉步瑶,元气满满,像个小太阳。

    李玥玥微微一笑,嘴唇抿起,如碧柳抚春水,说道:“雁兮,桃夭,王伯父可好?”

    雁兮和桃夭都是当朝三品官员王中元的女儿,王雁兮为长女,因为遗传患有心病,王桃夭为次女,她们的母亲在十三年前因难产和心病发作而去世。王中元与妻子感情极好,虽无子嗣,却不愿再娶,一手抚养两个孩子。二女与李玥玥结识于去年宫宴并交好,虽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两家常有书信往来,互赠礼品。

    王桃夭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看向了王雁兮。王雁兮微微点头行礼,表达谢意。她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如古琴的余音,但柔弱略显单薄:“多谢挂念,阿父身体康健。李伯父、伯母如何?”

    “阿父阿母精神甚好,玥玥将代以传达关切。”李玥玥也微微欠身作为回礼。

    王桃夭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一排雪白的牙齿像碎玉一样整齐:“玥玥阿姊,我可想你了。上次一别,都半年多没见了,你看,我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一点什么?”李玥玥一双杏眼看着王桃夭,随即会心一笑:“是了知。定时你比上次多带了两名丫鬟和两盏兔子灯,对不对?”王桃夭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如银铃一般清脆,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月牙:“对呀,玥玥阿姊,你怎么一下子就发现了?你好聪明。”说着,便左手一掖裙摆,站了起来,右手从一名丫鬟手中接过一盏兔子灯,双手持灯,走到李玥玥身边,双手一递:“玥玥阿姊,给,这是我亲自挑的兔子灯,你一个,我一个,好看么?”李玥玥站起身来,微微欠身拿起兔子灯,一名武婢上前接过。

    “多谢桃夭。我也给你和雁兮准备了一样礼物,今日整好送给你们二人。”李玥玥伸手从紫荷香囊中掏出了两个小包。王雁兮站了起来,微微一揖。桃夭两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小包,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裙摆,不安的搓着,身子有些摆动,前倾,但是没有立刻上去接,而是右手半握拳,放在左手掌心,微微一揖,才上前去接过礼物,之后来到王雁兮座位前,将两个小包双手捧上。王雁兮微微点头,看上去十分满意,右手前伸,左手挽着衣袖,拿了一个小包。王桃夭的嘴角上扬,尽管她在尽量克制自己,但是走路时由于很兴奋,所以裙摆一颤一颤的。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将小包紧紧攥在手中,眼睛一直瞟着小包,但是始终没有打开礼物。

    王雁兮微微带有一点歉意的转向李玥玥:“玥玥,真是抱歉,你也知道,桃夭现在还小,礼仪学的还是不够,还是不够沉稳。”王桃夭小嘴一撇,但是眼睛依然撇着小包。看到了王桃夭的样子,王雁兮改变了话题:“她今天出门,家父本来想让她和我一共只带两名丫鬟,可她非要自己带两名丫鬟。来到灯市,她看到了几盏兔子灯,便一定要买两盏,说是要送给你。”听到这里,王桃夭奶乎乎的小脸蛋有点发热。王雁兮继续道:“我们今天本来提早出门,想要提前来醉仙楼,谁知道到了醉仙楼,有人说见到一位小娘子,听描述我们就知道是你,便上来了。让你久等了。”“你我三人之间不分彼此,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已经吩咐店小二准备点心蜜饯和淡茶了,估计再有一会儿就能备好了。”

    看着王桃夭那蠢蠢欲动却又不敢的样子,王雁兮摇摇头,将自己的包裹拆开。王桃夭精神一震,见姊姊拆开了包裹,也顾不上优雅,火急火燎的撕开了油布包裹。包裹有三层,一层油布,一层绢布,一层丝绸,看来里面的东西十分珍贵。王桃夭一见到那件包裹自习的东西,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大,笑意充满了一双大眼睛,口中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哦”的一声。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可能是看到了王雁兮即将皱起的柳叶眉,王桃夭急忙闭上了小嘴,但是心里依然高兴地想要大声尖叫。

    能让王桃夭高兴成那样的会是什么呢?只见那小包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翠色欲流的琉璃腕钏,光滑润泽,上面雕有一枝含苞待放的白玉荷花,美不胜收,仿佛是一幅碧池白荷图,颜色要流出来似的。腕钏边上还放着三副耳坠,一副是素色的白荷耳坠,一副是桃色的牡丹耳坠,一副是银鎏金白玉水滴环形耳坠。这一个小包里的东西大约值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并不算特别贵,甚至相较之下还稍微更便宜,但是凭借着这极为精美的造型与成色,依然能成为头等货色。王雁兮的包裹也是一样的。王桃夭兴奋地戴上了琉璃腕钏,又戴上了桃色牡丹耳坠,大眼睛水光灵动咕溜溜转来转去:“玥玥阿姊,姊姊,好看么?”李玥玥见王桃夭那么兴奋,心里也高兴极了,面上却只是一笑:“好看,桃色的耳坠特别适合你。”“是吧,玥玥姐,你真是太好了,我也觉得这个耳坠特别适合我!”

    王雁兮微微皱皱眉,神色有些不悦,刚要开口阻止王桃夭,王桃夭却又开口:“玥玥阿姊,为什么你带的是武婢呀?你的丫鬟呢?”“桃夭!不可如此无礼!”王雁兮尽管小心的压低声音,但是仍然透出了严厉和愤怒。王桃夭眼睛顿时积蓄起了一汪泪水,骨碌碌地打转,小嘴一撅,下巴有一点颤抖,她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桌子,时不时又生气的朝王雁兮瞥一眼,眼泪好像时时刻刻都要从眼眶中“吧嗒”一声掉落下来,满脸都是不服气。她感觉很没有面子,但是也不敢再胡闹,索性不再说话。王雁兮对着李玥玥歉意一笑:“玥玥,桃夭还不懂事,别放在心上。”李玥玥见王桃夭仿佛每一秒都要哭出来,急忙打圆场:“没事雁兮,你我三人之间不分彼此,不必有什么礼仪之分,别对桃夭这么严厉。桃夭,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见外。”听了李玥玥这番话,王桃夭突然感觉一阵委屈袭上心头,差一点“哇”的一声哭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但眼泪仍然“吧嗒”一声掉了下来。她身后两名丫鬟急忙上前,帮她拿手绢擦眼泪。王雁兮叹了一口气:“桃夭,别哭了,你这样多不成体统,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再买几盏灯笼当赔礼了,好不好?”听了这句话,王桃夭“吸溜”一吸鼻涕,两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抬了起来,破涕为笑:“这是你说的,别反悔!”“好,不反悔,别哭啦。”“太好了!”

    “玥玥阿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王桃夭又转向了李玥玥。王雁兮微微摇摇头,没在说话。李玥玥轻描淡写的挥挥手:“也没什么,只是家父家母说这样能安全一些。”“哦,玥玥阿姊,是不是因为你现在很有名气呀?”李玥玥嫣然一笑,没再回答,算是默认。

    “叮,叮,叮。”门外,几声碰铃传来。李玥玥身后两名武婢微微掀开帘子,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两人手中各托着一个木质托盘——每个木质托盘上都雕刻着牡丹纹——走了进来,将托盘放置在了桌子上。第一个托盘里放着两个釉上彩青花瓷盘子,里面盛着点心:一盘印有五瓣桃花的白色酥皮蔗浆玉露团,一盘细腻柔软的蔗霜龙须糕。每种点心各三个。第二个托盘里放着一盘晶莹剔透的果子蜜饯和三站青玉杯,一把青玉茶壶。另外,这个托盘里还放着三双象牙箸和三个青蓝釉的圆纹盘子。李玥玥身后的武婢取了一双箸和一个盘子,并为李玥玥倒了一杯茶,放在李玥玥面前,之后是王雁兮,最后是王桃夭。

    看那茶的颜色,便知道是上品阳羡茶。青玉杯上方冒着汩汩热气,青绿色的茶水如同浅色的翡翠,在雅间灯笼的照映下“波光粼粼”,如同青草的翠绿。李玥玥右手捏住青玉杯,左手轻轻托住底部往身前一举,稍稍颔首点头以表致意,另外两人也以相同的动作举杯。三人用左手挡着嘴巴,微微抿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李玥玥道:“你我三人许久未见,今宵难得团聚,一定不要拘束。”话音未落,王桃夭便率先夹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王雁兮皱起了眉,但也没说什么,自己等李玥玥吃起来后才夹了一块龙须糕。李玥玥身后的一名武婢将雅间的帷幔拉开,三人吃点心的时候谁都没说话,注视着窗外的夜景:星星在天空中璀璨的闪耀,一轮金黄的圆月高高悬挂在天空中。在平时,现在早就是宁静的宵禁了。但是今晚,花灯,河灯照耀着长安街和一旁的河水,波光粼粼的水纹上行驶着游船,游船上歌舞升平,石榴裙若隐若现,里面传出钿头银篦等贵重发饰击打节拍的声音,和着琴箫之音博得一片喝彩。王桃夭一只手撑着头,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桃色牡丹耳坠,眼中映出了万家灯火,腕钏自然地往下滑。一朵朵花焰在空中绽放,从中心耀眼的明黄一直渐变成喜庆的大红。长安街上的人群流动,热闹非凡。

    蜜饯和点心很快就吃完了,但是茶水依然是温热的。李玥玥亲自站起身端起茶壶,将青玉杯斟满翠色的清茶,茶水顶端浮现出一些泡沫,不过很快就消失了。李玥玥端起茶杯,一笑百媚,眼波流动:“举杯问盏,谢诸君伴,祝年物候新。”说罢,轻抿一口,落座。王雁兮也斟满了茶盏,右手持杯:“提笔蕴词,幸各友康,愿长似今宵。”也小品一口。轮流对诗词是三人长久以来的习惯。

    王桃夭见了,也急忙站了起来,斟了半杯茶,朗声说道:“岁月静好,花色妖娆,盼乐哉未央。”“甚好。”王雁兮嫣然一笑,回头对丫鬟道:“叫店小二取些纸笔来。”

    纸笔送来,王雁兮轻轻蘸墨,雪白的毛笔在纸上晕开了墨痕。字迹俊逸纤巧,将刚才的诗词记录了下来。王雁兮将一份诗词递给李玥玥,李玥玥起身接过,另一份则自己叠好别进腰间。

    “雁兮,你上次书信中曾说,你准备定亲了?”李玥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注视着窗外,不经意间问了一句。王雁兮低眉垂眼,羞涩一笑:“是呀。阿父说我年纪到了,身体不好,也不像你有这么好的前途,得赶紧嫁人,否则以后就嫁不到好人家去了。”“那你有什么打算么?”李玥玥转头看向王雁兮。“没有。阿父已经和范阳卢氏定亲了。卢家不乏有文韬武略的人,听说卢照邻就是范阳卢氏,只可惜后来落得那样悲惨的结果。我倒是很喜欢卢照邻的诗句”“那你知道你未来的郎君么叫什么吗?”“好像叫卢尘年,平日里喜欢习武,读书不少,在卢家属于最小一辈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卢家还没下聘礼,出嫁的日子也未定。”说着,王雁兮的神色黯然,“不知明年这时候咱们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算了。”李玥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心里一阵堵塞,眼眶有点湿润:“嗯……”

    王桃夭似乎也有些伤感,但是因为早就知道姊姊出嫁的时间,没有像另外两人一样心情沉重,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今日是元旦,离出嫁的时间还有一年多呢,担心什么。再说了,我们可以经常去找姊姊去呀。玥玥阿姊,咱们好不容易一聚,说点高兴的事情吧。”

    王雁兮浅浅一笑,眉间的忧愁却仍然不减,对李玥玥道:“玥玥,令兄是不是在地方办事得力而官升为五品京官呀,恭喜,恭喜。”李玥玥一听,立刻眉花眼笑,如风摇春桃,语速也不知不觉的稍有提速:“是啊,阿兄近下个月就将回京。几年不见,阿父阿母准备在府中摆烧尾宴,邀请同僚一同庆祝,顺便接风洗尘。请帖估计再过几日就会送到了,到时候请一定要赏脸来。”

    “那太好了!咱们过不久又可以再见面了!玥玥阿姊放心吧,我们一定去。”王桃夭瞪大了眼睛,声音越提越高,差一点就蹦起来了。王雁兮急忙朝她看了一眼。王桃夭才安静了下来。

    茶壶的茶嘴口已经没有了热气,余温都不剩了。三人就那么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灯笼里的红蜡烛早就燃尽了。武婢出去找了一次又一次店小二,端了一支又一支的蜡烛回来,又一支又一支的燃尽。月亮的光辉渐渐暗淡了,长安街虽然很热闹,但三人越聊心里越难受,谁都不想离开。

    李玥玥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如你我三人合奏一曲,以作为本次相聚的首场。”听说要散场,活力四射的王桃夭也有些沉默。

    武婢从店小二哪里取来了洞箫,古琴和琵琶,分别递给李玥玥,王雁兮和王桃夭。三人准备好后,李玥玥轻起玉唇,一阵幽幽的萧声如一缕薄纱轻响,音色如小河流水般紧促,又像空山鸟鸣悦耳。萧声盖过了琵琶和古琴,时缓时快,如雨点哔哔啵啵落在青松绿竹之上,乱红飞落泥土之中,如小桥流水,溅起点点水珠洒落青苔。古琴和琵琶配合着,仿佛风轻了,云散了,仿佛一抹淡淡的晚霞映射在小桌上,茶盏中微微透出清香。三人你来我往的演奏了无数个回合,谁都不愿意停下。

    突然“嘣”的一声,王雁兮手中古琴琴弦断裂了,乐声戛然而止。三人同时愣了一下。

    李玥玥叹了一口气:“时候不早了,你我谁都不便太晚回府。记得一定要收请帖、来我府中赏脸。”“玥玥阿姊,我们定会去的。”

    三人在武婢、侍女的帮助下带上面纱,披上外衣,李玥玥那好腰扇,左边的武婢拿好兔子灯,与另外两人最后在醉仙楼门前行礼送别,在武婢和丫鬟的帮助下进入了从未离开的马车。马车“嗒嗒嗒”的马蹄声渐渐远离,风铃“叮当叮当”响个不停。长安街依旧热闹非凡,醉仙楼依旧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