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儿听着山儿这一通牢骚，心中道：“早就听说她以前的主子对她很不好，没想到她竟然还流浪了一年多。她是怎么撑下来的？真是不容易，幸好我跟了小娘子，小娘子一定是天下最好的主子了！”水儿问道：“你在一年多里怎么活下来的？”山儿哭丧道：“他们都不要我，我没钱，给人家打工也不要我，我好不容易在一个大婶儿那里谋了个帮着卖菜、摘菜的差事，结果摊位还被十几个人给抢了。当时那十几个人骑着马，穿着铠甲，口中乱喊乱叫，一路上烟尘滚滚，上来就抢沿街小贩的摊位。我们的摊位也给抢了，那大婶儿的钱和菜都没了，还一不小心给他们的马匹踏死了……死了！最后还是我给她埋葬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家人。我想去报官，但大家都说没有用，不小心还会把命搭上，我也不敢了。后来，我再也没有找到差事，沿街乞讨，富贵人家一枚钱都没给，倒是有一个背着斗笠、十几岁的乞丐给了我一大把铜钱，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钱。而且，自那以后，他只要看见了我从就会给点钱，不光是我，其它沿街乞讨的人他也会给钱，虽说时多时少，但也终于撑下来了。夫人那日看见我是个女子，便可怜我，带我回来了。”水儿道：“你可真不容易，要是我估计早就饿死了。那大婶儿也是可怜……”“不可怜，不可怜，你是没看见，给踏死的不止她一人，只不过只有她有我给收尸，血肉模糊的样子，头都烂了一大半，真的能让我记一辈子，其他人就也那样儿了。”“那样儿啊？”“给兵士发现后随便扔到乱葬岗上埋了呗。说实话，大婶儿对我一般，可至少没有打过我，正常给我发月钱，虽然隔三差五就得骂我一顿，但是常常将一些因为品相不好而卖不出去的菜分给我一点。我还有点想她呢。”水儿眼眶有些湿润，起身离开了。

    吃完了早膳，李伯辉写好了一封奏折，又做完了部分公务，再抬眼时发现差不多已经午时了，便叫人叫来了李城墨。李城墨进了书房，李伯辉与他聊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并且考了考他当今局势，李城墨都轻松对答如流。李伯辉道：“你的齐射怎么样了？”李城墨道：“一直在练。”原来，李伯辉、李城墨二人虽然是文官，但一直都严格遵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所以也一直在练习齐射。二人没有什么好说的，李城墨刚要走，李伯辉又到：“你也瞧瞧自己多大了，赶紧找个娘子娶了吧。你就说，京城哪位公子爷二十七岁还至今未娶呢？你都成了个笑话了。我也活该，家中出了一个奇迹，又养了一个笑话。”李城墨道：“就这么着急赶我走么？不会吧。再过几年的，再看看。”李伯辉叹了口气，摇摇头，仍然劝说道：“你看看要不然就把郑家的小娘子郑仪星给娶了吧，人家都主动上门提亲了，你不答应人家也下不来台面。你赶紧娶一个吧，否则你让你妹妹怎么嫁出去？”李城墨笑道：“郑仪星小娘子确实很好……”“那就真么定了！人家那边还等着回信呢！”李伯辉道。“不是不是，我话还没说完呢！郑仪星小娘子好是好，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到时候万一我不喜欢她，她还受罪。”李伯辉道：“人家好不容易主动提亲，你不答应，人家名声就毁了。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她？相处久了自然会喜欢的。而且，借此机会，我们还可以与郑家交好。而且，你见谁的婚事不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现在立刻给我数出来五个不是的，我就不信了。”李城墨道：“这个嘛……我去找找，估计那些杂书里会有一些诸如此类的事情。可能还不少。”李伯辉道：“那些杂书里的不算。你就看现在。”李城墨摇头道：“那肯定没有啊。”李伯辉道：“我也跟你阿母商量了，你阿母觉得郑仪星很不错。就这么定了啊。”“阿父啊，我真的是不喜欢郑仪星小娘子啊。”“不管了，就这么定，谁不是听父母的啊？竖子，走吧。”李伯辉不等李城墨回答就匆忙赶他走了。

    “什么？居然同意了！太好了。”听了李伯辉的讲述，刘仙弦激动不已。“同意什么啊？那小子还不同意呢，是我替他做的主，现在已经往郑府送书信了，他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前些年一直在地方见不着，咱们也不能时时刻刻管着。现在回来了，得早日完婚啊。”“哎，砚儿就是倔脾气，可算让我们放心了。”刘仙弦一声感叹。

    “阿父，阿母。”二人寻声望去，见李玥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此时没有侍从、小厮或者丫鬟，李玥玥也没有行礼，直接坐到了二人身边，就像是普通的人家一样，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看，昨日我给雁兮和桃夭写了一封书信，简单问了一下那边情况，雁兮回信说，卢家将在七日后下聘礼，下完聘礼后有宴席，雁兮邀请你们去。她顺便把请帖寄来了。”“你不去啊。哦，对。那就去吧，给人家带一些礼物，好好准备一下。雁兮嫁到卢家，希望她能幸福吧，最近你再抽多空去找找雁兮和桃夭玩儿吧，未来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刘仙弦道，她本来还疑惑为什么李玥玥说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后来想想便明白，未婚的小娘子不方便出现在那里，哪怕是王雁兮。“她还说谁会去么？”李玥玥答道：“雁兮跟我说，她也不太清楚，是王伯父替她邀请的，让我们到时候再看看。”“七日后几时啊？”李伯辉道。“巳时。”李玥玥答道。刘仙弦道：“到时候你一个人在府中行么？”“没关系的，还有山儿和水儿陪着呢。”李伯辉冲李玥玥道：“竹儿，你想吃些什么？昨天答应了你，一会儿阿父让人去给你买。”李玥玥道：“嗯……买些无花果干，一个煨番薯，一个糖画。再买些生蚝，今晚吃。”“还有呢？”李伯辉问道。李玥玥道：“没有啦。就这么多。”“出去一趟，多买些吧。”刘仙弦插话道：“再买几罐麦芽糖。”“行，我这就让人去买。”

    “送点什么给雁兮啊？”“送一对玉梳吧，寓意着白头偕老，结发终身。”李玥玥道，“剩下的就送一些衣服首饰把。”“可以。那你自己去准备吧，多弄一些，到时候给我们看一眼清单就好。”刘仙弦拍拍李玥玥的手背，“快去吧。”

    李玥玥一开始听到卢家要下聘礼后，心中本来闷闷不乐，但是觉得能够亲自决定送的礼物清单，便又高兴了起来。李玥玥迫不及待，回到屋中就立刻叫水儿拿来笔墨和专门用来写清单的大红纸，提笔写道：礼品清单。金银流苏玉梳一对，白熏貂锦皮衣两件，朱红秀金花斗篷一件，天鹅丝绒领十件，点金朝福华钗二十根，花簪银镏玉梳背三对……

    等着满满当当的礼单写好摆到李伯辉、刘仙弦和李城墨面前时，已经是未时。三人浏览一遍，即可让人准备，同时李伯辉当着全家所有人的面再次说了一遍李城墨与郑仪星定亲之事。“阿兄，你怎么这次就同意了？”李玥玥问道。李城墨耸耸肩：“没办法啊。阿父直接就定下来了，郑家现在还没有回信，但是八成是同意的。哎，造化……”“感叹什么呢！”刘仙弦笑着拍了一下李城墨，“委屈的是人家郑小娘子。能娶到一个这么好的新妇是你有福，以后可对人家好一点。”“对她好一点是理所当然，”李城墨笑嘻嘻的，“但是有没有福可就不一定了。”

    说着，便有小厮送上来一封信。李伯辉打开信，顿时眉开眼笑，念道：“……有幸能与李府联姻，当即可定纳彩日期……太好了！快拿纸笔来，选个好日子。”

    七日之后，李伯辉、李城墨和刘仙弦前往王府赴宴，剩李玥玥一人在家。李玥玥百无聊赖，手撑着头，眼睛闭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着眼前的一颗水晶吊坠。这吊坠是王雁兮以前送给李玥玥的生辰礼，晶莹剔透，水汪汪的蓝色透出一抹蓝色的光彩。“真是无聊啊，”李玥玥感叹道，“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去干。山儿病了，水儿去照顾她，侍者小厮打扫庭院去了，阿父阿母和阿兄去王府了，就我没事可干。也没人陪我玩儿。哎，水儿！”李玥玥提着声音大喊一声。很快，水儿便进了李玥玥房中：“小娘子，怎么了？”“帮我拿一点麦芽糖和无花果干，再拿些蔗浆。”没一会儿，水儿便拿来了一碗麦芽糖，一碗无花果干和半碗蔗浆，退出了房间。李玥玥夹起一颗无花果干放进嘴里，仔细嚼嚼，一股清香甘甜之气蔓延开。“好无聊啊……”李玥玥感叹道。突然，李玥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走到床边拉开柜子，翻找出一个有云纹的香囊，这是很早之前杨禹君送给她的。李玥玥拿出针线，打量一番，用桃粉色的针线绣了起来，一勾一挑，一穿一扎，嘴角扬起了笑意，熟练地手指配合着针线在香囊上反复穿梭，速度极快。只见，这香囊上出现了三个人影，虽然眉目还没有绣上去，但是看衣着身高和举止便知道是李玥玥、王雁兮和王桃夭三人。三人坐在醉仙楼上，手举茶杯，谈笑甚欢。这时，李玥玥突然停下了，收好了针线，凝眉端详，三个人始终没有眉眼。“总会忘记的，”李玥玥惋惜道，“以后三人嫁人了，几年也见不到一面，到最后也只记得个名字了。就算不会忘记，人也会变的，相貌会变，都会变的。”李玥玥将香囊揣进怀里，四下打量着自己的房间，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只见这封面上写的是：百宗书。“嗯，这书还挺有趣的，”李玥玥边看边自言自语，“里面记录的是许多名人，比如孔子、孟子、庄子、老子的思想理论和人生过往，其中还有许多治国安邦的策略，也有发人深省的成语，比如鹏程万里就是一个十分有志向的成语，就像是李白写的古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一样潇洒豪放。真不错，可惜不知道作者是谁。”李玥玥读的聚精会神，时而抚掌大笑，时而叹息不止。

    却只听“卡拉拉”几声，窗户竟然被撬开了。李玥玥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只见一个少年从外面翻窗进来。看着那少年略显陌生的脸庞和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李玥玥惊呼一声：“杨爷！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杨禹君。杨禹君翻窗进来，一抬头，正好看到李玥玥，顿时呆住了。李玥玥看着他木讷的模样，心中奇怪，就僵在了原地，对视了良久，忽然触电似的从一边抓过面纱匆忙带到头上。“你……你长得……真好看！”杨禹君不禁张大了嘴，“以前你要不然带着面纱，要不然就是灯光黑暗，你……你应该是京城……不，天下最美的了。”李玥玥平日里没少听人夸奖，不过也只是女伴或者亲人，听杨禹君这么一番毫不遮掩的称赞，顿时羞得脸颊通红，但嘴里还小声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心话？”“再真不过了。”杨禹君赞道，“小爷今日没什么事，听说王家小娘子有聘礼宴，想你府中无人可能会无聊，便来看一看。”李玥玥心中很高兴，没想到杨禹君会想着自己，但又觉得有一些不切实际，毕竟自己应该不是杨禹君唯一遇到的小娘子，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关照？他不会对所有人都这般吧？“哎，你的狗呢？”杨禹君问道。李玥玥答道：“哦，鱼儿啊，睡觉呢，也不知道为何一天天都没精打采的，眼睛都不怎么睁。”随手一指床边呼呼大睡的鱼儿。“不会生病了吧？”杨禹君走过去，翻身把它扒拉过来，“我看看。”突然，鱼儿像是受到了惊吓，身上猛的一抽搐，口中吐出了一点白色的泡沫。李玥玥惊道：“这……这怎么回事？”杨禹君安抚道：“没事，可能就是最近吃得太多又不运动所致。你先别给它喂食了，过三个时辰如果没有再吐白色泡沫，就适当喂一些水，给它的饮食控制一下就行，不是什么大问题。”说着，又把鱼儿翻了回去，拍拍头：“睡吧。那个……李玥玥，你想不想出去玩儿？小……我带你去。”“出去？这不行的。”李玥玥反对道。”杨禹君问道：“为什么？”李玥玥眼睛睁大：“本就该如此啊，没有为什么啊。”“那我问你，为何男子就可以随处乱跑，女子就不可以？”“女子应该恪守本分，怎么可以到处乱跑呢？”李玥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语气都有一些不可置信。杨禹君轻哼了一声：“你不觉得不公平么？你阿兄二十七岁至今未婚，而王雁兮小娘子却只有十几岁就要嫁人。凭什么你阿兄可以去参加聘礼宴，而你却只能待在家？”李玥玥争辩道:“你既然知道我有阿兄，那也应该知道他常年在外任职，最近刚刚回来，根本没有空闲。而且，女子就是不能到处乱走的。”“固执。这本来就是不公平，快点走吧，你难道不好奇新市是什么样子的么？你带上面纱，走吧，转一圈，我带你玩儿，咱么扮成兄妹，不会有人认识你的，那里有许多新鲜玩意了，估计有许多你都没有见过。我正好手头宽裕，带你买点东西，不比窝在家里好多了么？”李月月有一些心动：“有什么东西？”杨禹君见李玥玥松了口，很高兴：“可多了。有好些各式各样的小泥人，有些比你都高的，有些还不到一根手指头高，还有七巧图，估计你都没见过，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怎么样？”李玥玥无比心动，便道：“行吧，就这一次。”“走吧！”杨禹君从窗户翻了出去，“你打发一下你的丫鬟，府门门口见。”李玥玥激动不已，心脏狂跳，先出门告诉水儿如果没有自己的呼唤不要进屋，然后回房穿着体面带好面纱，趁着没人，偷偷溜出了府门。府门一直是敞开的，因为经常有人来打扫庭院，所以也不怕有人偷偷溜进来，只有晚上闭合，所以出去除了要避开小厮和侍者以外根本不费力。李玥玥偷偷往外溜，心中暗自苦笑，心道自己也有避着下人的这一天啊。出了府门，杨禹君早已经在外面等候，他带着李玥玥一路闲逛，李玥玥总会下意识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似的。“没事儿，别担心。”杨禹君看出李玥玥的担心。李玥玥点点头，发现周围渐渐繁华了起来，原来二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步入了长安街。李玥玥四下环顾，只见人流如织，路边的小贩卖菜的卖菜，卖布的卖布，更多的则是卖各种小玩意儿。有杨禹君说的、圆乎乎的泥人娃娃，有做工粗糙但是巨大无比的芭蕉扇，有厚厚一沓都没有听说过的纸牌，许多五六岁的男孩儿围着摊位抢着要买，各种东西争相映入李玥玥眼帘，根本看不过来，这个东西新鲜，那个更稀奇，一路走一路看，看得她心神激荡。这时，李玥玥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木偶戏的摊位。李玥玥拉拉着杨禹君的衣袖，示意他自己想过去看看。走近摊位，看见围了小半圈人，二人挑了一处位置站定，看着表演。只见这场木偶戏刚刚开始，戏台背景是一条宽广的大运河。这时，一群衣衫破烂农民打扮的木偶缓缓登场。只见他们佝偻着背，瘦骨嶙峋，眼神呆滞，注视着大运河。只听一个声音配合着其中一个木偶的动作道：“哎呀，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另一个声音到：“是啊，我们费心费力的修筑完大运河，陛下却只知道享乐，根本不管你我的死活。听说，马老三一家六七口已经闹得全累死饿死了，哎，天道不仁，老天不长眼啊。”有一个声音急促的道：“小声点，小声点，给人听了，还要命么？”“不要了，老子不要了！”一个亢奋的声音大吼道，“什么东西！我闹得家破人亡可不是为了这狗皇帝享乐龙舟选美的！”这时，一条豪华的龙舟停泊在了百姓面前，在兵士们的呼喝声中，众人不得不跪下高声称颂正站在龙舟上骄傲俯视众人的皇帝——也就是杨隋帝。龙舟中还时不时传出女子的笑声，众人气的浑身发抖，但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