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白正迅速地吃着碗中的晚饭，余光扫过，李连山正端着饭碗走来。

    筷子在碗中上下挑动着，渐渐的更快了。李连山缓缓坐在一旁，一只手正要自摇晃未定的身形中触到浅白的肩，他口中似也要迸出什么来。

    浅白侧身起来，顺势甩开了远未触到的手指，他的手腕一翻，另一人的手指上便留下一张洁白的餐纸。若似微风一般掠过李连山的衣角，浅白没有回头，转身时到瞥见一脸茫然的李连山，于清弦正要给他说些什么。

    浅白暗自笑笑，迈步走出食堂。

    他看向身旁的台阶，自那里直上就是湖边的教学楼，再几步就是豁口了。

    心中迟疑了一会儿，他径直走上台阶。

    台阶上的这条道路，右手旁就是高二班级的教室，此时还有一些人从楼道中在下。向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面前有人正穿过湖中小径，男男女女大部都是走向各自的寝室。豁口中有几人正在提款机前排着队，大概是因为这几天正是缴交学费的时候，然而学校的取款机就只有三台，不来早点是取不到钱的。

    周围明明是嘈杂的，形形色色的面孔在视线中掠过，当然是不宁静的。

    可浅白发觉此时的一处是出乎意料的宁静，就与现在分明明朗甚至有些炎热如夏日的天气中，却没有蝉声遍处类似，且又像是刻意营造出的一般。

    于是他在走向豁口时，眼神自然且下意识地瞥向身后。浅白是瞥到了一个身影，然后他又很快移回了视线，因为那个身影是月华霁，且他确认是月华霁。

    还是装作没发现吧，浅白这样想到，没有止往迈去的脚步。

    他自觉自己并没有准备好直面她，比起直面，偶然不经意的巧遇更好。

    但又不对，因为现在正是一个巧遇，那自己一定还是倾向于逃避吗，就此走开然后把卡交给德育处？

    不，这样不行，怎么可能顺应这样消极的想法，依赖于此促成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逃避只是一种对真实目的的掩饰，其不能否认目的的存在……

    浅白心中快速地进行着这样的思辨，却注意到一个气息接近，待他反应时已经晚了一瞬，那个气息已经贴近身旁，而他的脑中才刚浮现出另一条逻辑。那个气息则是月华霁。

    ——事物的发展的根本原因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性，予盾着的对立面又统一又斗争，由此推动事物的……“噢不！！”浅白心中一阵惊呼，因为月华霁已经到他跟前了，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飘逸着的快要触到他手背的长发及其中逸散的丝丝芬芳。

    不仅仅是这样，浅白的衣角似乎是被轻柔地牵着，没等那只手将衣角抓紧，浅白轻踏一下停了下来，并别过头去。

    但他又并不需要侧过身，因为月华霁已经走到了身旁。

    月华霁见浅白突然停了下来，将要出口的话语又转而化作细细的吱呜声，不过这声很短，剩余的还是化为了一个字。

    ——“……嗯。”

    月华霁的眼神中透露出明净的反光，虽然是有几分慌乱，但更多的是抹抹柔和。

    浅白且不知为何自己的视线会巧妙地对上她的目光，是因为她眼睛的高度刚好与自己平时的视线相合吗？……不得而知，因为月华霁也是同样的感受。

    听见月华霁开口的声音，浅白不自觉而心中一颤，刚刚那条逻辑的后续又浮现在脑中：“运动与变化……”他不知自己如何能记忆得如此清晰，还是很快地冷静下来，他轻声开口道。

    “你好同学，有什么事吗？”

    “嗯，同学……那个，我们昨晚见过的……”月华霁似是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的慌乱减弱了几分也变得平静了些许。

    每当此时浅白总直觉得有一个错觉，是在她目光中若隐若现的蓝光，尽管这个此时的次数并不多……

    “啊对，今天中午也有见过你的。嗯，那个……抱歉让你受惊了。”浅白还是说出了这番话，这番在心中演练了许多次的话语。他此时本该长舒一口气的，但却有一股热量将从心中烧到脖颈再至脸颊。哦，他认识到，是因为还要等待回应。

    “没有的事，是我给您添麻烦了，还有……您可以称呼我月华霁，……昨晚应该告知过您的。”月华霁很是礼貌地回应道，其实眼神中的慌乱，又不住地增添了几分，嘴角也似要抽动一般。

    浅白看出了，却也无暇顾及，他也感受到脖颈似要颤动一样。

    “那怎么行，这样不是有失礼节吗？”

    “啊，不……这样其实是我为了表现对您的尊重，所以，那个……嗯。”

    月华霁已经开始了微微的颤动，不知她是在深呼吸还是怎样，眼中那蓝光的错觉跃动着，愈加清晰了。

    “啊，是这样吗，那就……月华霁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浅白终于还是顾及到了月华霁的反应，于是他尽力地故作平静着说道。其实他已经感到自脖颈处的微微震颤了。

    “啊啊，那个，如果您觉得不够顺口的话，叫我月霁也可以的！嗯，嗯……”

    月霁小声叫道，其声音也是越来越小的。

    自震颤所至的目光迷离已使浅白难以冷静思考，却听到了月华霁口中的“月霁”二字。他深吸的气息淌过心间，缓解了那震颤。他便可以想到，她那是说的——小名，还是什么了？

    “呃，嗯……那么，月霁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浅白已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是在顺应着人家的请求在说而已，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补了句。

    “啊，真是对不起，抱歉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浅白璱，璱是玉的那个……哦，还有，如果觉得不顺口的话，叫我浅白就行了。”

    “浅白……同学？”月华霁似是在思索着这个名字，眼中迷离的若将渐渐平息。

    “嗯，所以……月霁同学，你找我有什么要事吗？”浅白当然不知说些什么，他在等待着月霁的回应。

    “啊，嗯，浅白……不，我找您其实是为了说明之前的事情的！”她应该是想称呼浅白这个名字的，可她又咽了下去，转而小声地叫道。这仍是失措的表现。

    “之前的事情？是说那张卡吗，它现在正在我这里，我拿出来给你看看吧。”浅白伸手摸向口袋，一番鼓捣之后掏出，他正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有了些汗。

    “啊，这里，看看吧。”浅白说道，月华霁默默接过。浅白看出，她也还紧张着。

    “要不，我们先彼此冷静一下，如何……？”浅白轻声说道，很清楚地传入了月华霁的耳里。她怔了一会儿，微微点头示意。

    浅白微微侧过身去，作着深呼吸。月华霁似乎也是一样，右手扶着微微起伏的胸口，手中正攥看那张卡。

    周围正没有多少人经过，提款机处排着队的人也因“钱空”而散去了。

    仍不断有其他的面孔擦过他的视线，慢慢回转，身旁的这位少女也正瞥着自己。

    他想到，自己刚刚的话是否是太突兀了，但此时又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

    浅白将手迎着微风的转向，以此带走手心中的丝丝汗水。

    微风渐盛，便不只是带走汗水，成了清风，是吹来沁人心扉的一阵清凉。这便认识到仍是一个春日，且是闪耀着的。也带走了浮于脑海上的杂绪，是使其不能交织，且是随着而化作飞絮流去。

    那阵清凉似渗如潮水般漫进浅白的身体，在脑海上积聚成流，汇入其中。牵动着脑海深处的感知，又随此若淌过神经，激起于心的悸动，且不是源自恐惧，是自然。

    蓦然地充血使他的眼前蒙上一团阴影，他却视着一幅迷雾，那是自记忆深处浮现的。然后，迷雾中却有了一个影，那影分作为了两处，周围仍是雾。

    不过是影，不在黑暗中沉没，而忽然消散，因为光明照了进来。

    不再是影，光明也使得迷不再笼罩，显现出影与迷下的事物。

    这是两个人，身在一处，阴影自他的眼眸中褪去，眼前依旧是一瞬前的景象，却和他刚刚视着的那一幅重合在一起。

    而更确切的，那一幅即是源于眼前的这个现实。

    他很快回忆起来，那幅画面中一人是他，在这豁口中向着身旁的少女将说些什么。又不仅仅是视见的画面，那股源自自然的悸动感正与其中的感触交织着带给他眩晕。

    而那迷呢，是与时间相联结者，赋予这个时刻所能感知的深远。于此那就是迷。

    这只是一个瞬间，浅白却感受过这许多次的瞬间，此时他似乎而确实知晓着接下来的行动。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少女，左脚微微迈上一步。

    每一个动作正有伴随的阵阵眩晕，他并不觉诧异，而当话语自口脱出时，眩晕消失了，现实再次充实他的感知。

    浅白说道：“月霁同学，嗯……这张卡不是你的吧，但又见你似乎很在意，是有什么原因吗？”

    “嗯，这张卡的确不是我的，是我昨天晚上在这里捡到的。当时前面的几个人离开之后，卡槽里就正是这张卡，但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几人已经不见了。所以……”月霁已经恢复了平静，目光中只剩柔和的波纹，她回道。

    “所以你在操作完后又把它给插回去了吗，那下面那一张是？”浅白问。

    “那张是我的，我在取出钱后就把它给忘在那里了。然后……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您已经在我身后了，十分抱歉，劳您废心了。”月霁回应道。

    “哪里，那只是碰巧而已。不过说回来，月霁同学，你为什么要把这张给插回去呢？”浅白平静地说道，伸手接过那张银行卡。

    “那是因为……我觉得丢卡的人会回来找的，所以就想让它原封不动。不过我没发现您当时您就在身后，所以，所以……也没再想那么多了，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月霁又有些慌乱地说着，右手仍是扶在变得稍快起伏的胸前。

    “啊，没事没事，你先别紧张，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况且拾到失物移交给失主是应该的。”浅白轻声安慰到，他并不想蒙受那羞耻的紧张，更不用说他人的注目了。

    “所以说给您添麻烦了啊，劳您废心了！”月霁小声叫道，身体又开始微颤起来。

    浅白到还只得庆幸她没有放开声地叫，已经顾不得羞耻了，于是紧接着安慰道。

    “不不不，您先别急好吗，没什么麻烦的，也没什么可费心的啊，真的！那个，我们……能有话好好说吗？”

    月霁稍稍平复了一会儿，浅白暂可庆幸自己的一番话起到作用了。虽然他也并不清楚自己怎么说出来的就是了。

    “呼……唔，呼……”月霁在细声喘息着，眼神从一阵迷离中渐渐平息。

    浅白发觉她眼中的蓝光，不再是错觉，且一时不知是什么原理，也许他永远也弄不清。

    “……嗯……抱歉，失态了……”月霁终于缓缓说道，刚刚紧抓袖口的右手也松缓着收于腰间。

    她正端庄地站立着，好似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浅白也终于放松了些许，微整衣襟，他站直后说道。

    “月霁同学，我说，为什么一定要把这张卡给插回去呢。今天早上也见你在操作着什么，所以我才走来发现这张卡的。”

    “因为我觉得这样兴许路过的人能够看到，嗯……。请问，这样有什么不好吗？”月霁问道。

    “嗯？喂，这样不对吧，把它交到德育处不就行了？而且你就算这样别人也是很难找回卡的，虽然说别人遇到了也许会把它交了，但如果有个万一呢。”浅白有些无语，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是在心平气和地说着。

    “嗯？是这样吗……对不起，我明白了。”月霁是先怔了一会儿，然后似乎是嘴角抽动着说道，就如正微笑一般。

    “所以……对了，您之前是在这看着什么吧。嗯，请允许我多嘴一句，您难不成是在看卡有没有被收回吗？”浅白说道。

    “啊，呃……嗯，是的，我以为这样就行了。”月霁说道，浅白看出了，她似乎是在微笑。

    “您不会是觉得就这样失主就能找回卡吧，虽然说它现在也在这里。但……这不就等于把它丢在那不管吗……”

    “嗯，是的呢。劳您废心了。”月霁礼貌地应道，眉宇间似若洒了抹柔和，嘴角微牵动着，她确实在笑。

    真是奇特，她忽然是在笑话自己吗，浅白不知道的。

    “那还真就是这样啊，哈哈……那么，月霁同学，现在就把卡交去吧，失主大概早就火急火燎的了。”浅白微笑道。

    “交上去？是交给老师吗？”月霁问道。

    “当然是交到德育处，交给那里管失物招领的老师，还可以给班级加分的。”浅白笑说道。

    “嗯……德育处原来还管失物招领的吗。”月霁道。

    “对啊，我以前也向那交过失物的。嗯……月霁同学，能告诉我您的班级吗，等会好加上，毕竟是您最先捡到的。”

    “浅白……不，您是要一个人去吗？”月霁问道。

    “嗯，这种事情我去就行了，毕竟之前也做过这样的事情。您若是有要事的话，就请先告诉我您的班级再离开吧。”浅白似将松下一口气，他想这便能脱开这个地方，也许是因为周围的人已经多起来了。

    “不，还是不劳烦您了，我还是我自己去吧。”月霁接过浅白手中的卡，脚步将要向一侧迈去，“另外，我是八班的，抱歉打扰了。”

    月霁浅浅一笑，之前的紧张似乎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文静、端庄的身姿。

    她迈开脚步，转身向着食堂那方走去。

    浅白见到，那一方正泛起光来，伴着因风飘舞的缕缕玄青，是她愈加动人的背影……

    “哦，我是十六班的，打扰了……”

    ——“哎，不对！等一等，德育处不是那个方向啊！”浅白快步上前去，叫住了月霁。

    “呃，德育处不就在下面吗？”月霁问道，是惊讶着的。

    那下面确实也是，不过失物招领是在这边的行政楼那个。”浅白笑道。

    “嗯？哦，那谢谢了。”月霁又转向湖中小径那一方，不过只走了几步就又迟疑着停下，她瞥向浅白。

    浅白当然又走上前去，笑笑道：“您难道是不清楚位置吗……我带你去吧。”

    “嗯，那多谢了。”浅白引着月霁走去，他当然自觉这本是用不着亲自引人家去的，不过是秉行了送佛送到西的原则。

    走过湖中小径，他想起之前在这里驻足时的月华霁，他有些好奇。但没有发问。

    ……

    上面一层就是了，右手边。如果里面有老师的话，给他说一下，按他说的做就是了。”

    浅白道，两人已走到行政楼下的楼梯口。

    “多谢您的帮助，那我就先上去了。”月霁说道，向上走去。

    浅白见她走上的背影，不禁有些发怔，直到已离开了视线，他才想到：自己接下来要怎样做？是要在这等一会儿还是就此离开？

    浅白掏出口袋中的古铜色怀表，察看了一会儿，现在才正是五点四十三。

    他思索了一会儿，于是将怀表收起，走向洗手间。

    管中流过簌籁着的流水，淌过浅白的指间，他感受到，刚刚那清凉之后的感触似又将浮现于心。

    那画面确是你的亲身经历的，而你又将经历，重叠的画面使脑中发怔。

    你若将偏移，从那而来的心悸感正会充斥心海。

    你若再次回望，却将发现偏移者也正是那画面。

    这即是——既视感么……浅白暗自笑笑，迈步走出。

    正见月霁一副轻松地走下楼来，浅白庆幸没有再多事，于是说道。

    “都弄好了吗，卡已经交上去了吧。”

    “嗯，已经交上去了，而且还加上了两分呢，正好昨晚我们班被扣了分的。”月霁微笑道。

    “那好啊，老张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说道，月霁也高兴地附了一声。

    “嗯，那好，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接着说着，向着湖边走去。

    他瞥见湖中流转的光，回想到那曾飘落其中的羽，他回首看向少女——

    此时侧着身的她，正在于此流转的光下。她似乎浮生出一双光翼，在那流转者下的青丝间若将显现。这流转者漫进她的眼眸，成为一双光翼的点睛，她便是沫在光中。

    那双光翼忽而收敛，因为她迈上前去，是敛于仍在流转的光。这时，纯洁无暇的白花，正溢散出自己的光芒。

    ——“不，请等一下。您……我果然还是不清楚怎么来称呼您，浅、白、璱么……？”

    浅白的嘴角微微牵动，他正视着这光中少女，他笑着回道。

    “浅是深浅的浅，白就是白色，至于璱嘛，就是字典最后面带王的那个。很奇怪对吧，叫浅白璱可以，浅白也行的。无关礼仪，怎么顺口怎么叫，况且我不也称呼你月霁了吗。”

    “嗯，很奇怪呢。那我，就叫你浅白吧。——啊，我还要回寝室取东西，就先走了，再见。”

    “嗯，再见，月霁同学。”浅白回道。

    月霁擦肩而过，似若那洁柔的花瓣般拂去。

    这少女确如梨花一般吧，浅白心中浮想，直到眼中月霁的身影只余淡淡的颜色。

    不知又是错觉吗，一只白鸟正划过那纯白与蔚蓝相衬的天空……

    不，那也并不是错觉。浅白看着，那心悸感正若白鸟浅淡的轨迹，转瞬即逝，却是存在了。

    “又是既视感么，呵呵……”浅白于心笑道，迈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