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此方序

日食之后的平淡下午 续

    青空明净。是在这已如夏天一般闪亮的春日。

    ……明净着,蔚蓝的颜色里不过划去一笔纯白。

    似是自天穹间,取来了云的一缕,给那添上了一抹的;

    这小湖边,枝叶间的一抹花的白,正随掩映着透来天空颜色的青叶,一齐微微摇曳着。

    闪烁的光斑,在视线中静谧的,直到——

    那纯白,掠过咫尺的眼前。

    ……“诶……”

    浅白被刚扑哧过身的响动惊醒了神来。

    他正在一棵树下,湖边的石栅栏旁。

    “呃……竟然在这里发神。”

    浅白的视线正游离在枝叶间,丝缕光芒漫进他褐色的眼眸,使得其中有些发干。

    ……风是否在撩动衣角的之旁,发丝也随之摇散……

    ——不,似乎那已是过往的平常。而现在,新的这些正纷至踏来。

    ……“嗒,嗒。”浅白的衣角正摇晃着落下,触来一两声链坠的轻响。

    风正刮过一阵,在额间留下些许散乱的触感。

    ……什么正贴上脸颊,于是羽絮滑过,遮挡在视线一角。

    浅白下意识地合上了眼,依着微风,偏向这未被光芒浸透的一方。

    ——“哇……”一声自这方的轻慨。

    传入浅白璱的耳中,似乎是……触动了,内心的一丝“飞絮”。便渐渐律动着,延展开交织的心绪……

    “咕……”一只大鸟,纯白色的大鸟。正伸开来一只细长的后爪,在浅白面前,微微舞舞动着,又张又合着的爪子还是暗红色的。

    它那一只细小的眼睛不知是流露了什么眼神,只是让浅白看得,稍稍有点发毛。

    ——“啊,哎……!”

    “扑棱,扑棱。”

    大白鸟张开翅膀飞了开,顺便给浅白吃了阵急风。

    ——“好大只鸟啊……”

    一声轻慨,来自浅白的面前。

    “呃,啊……”

    他的面前,忽换作了个女孩子,来着……

    浅白只是看着她,她也正盯起浅白来的。

    于是短短的几瞬,直到她眼中的一点光芒似又在流转,伴起嘴角溢出的一丝笑意。

    “——还是,白色的。”又是她的一语轻声,轻灵着,传入浅白的耳中,便是愈加清越了。

    白色……眼前的这位少女,正也是纯白色的。白衫、白裙,一根白丝带束起她乌黑清逸的长发。

    浅白这才想起,面前的她,是月华霁,来着……

    “月华霁,同学?哈……还有点儿巧啊。”浅白于是,笑笑附道,顺便在不知觉里,将视线转投向一边的湖面上。

    “哦,……很巧吗?我很多时候都在这儿的。”

    “呵呵,但我可不会经常到这里来,所以说……”

    “——很巧么,”她也正将视线投往别处,向了枝叶间溢出光芒的那处。

    “那,……的确也很巧的吧。……”月霁淡淡地笑说道。

    “巧不巧,……你好像也没见我几次吧,哈哈……”

    “嗯,对啊,是这样呢。”

    “所以说……”浅白在悄然间移来视线,在月霁随风摇曳的发丝上。

    “嗯……?——哦,对对。嗯,您……好?”月霁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想起什么似地道。

    “啊?哈哈……你不用这样啊。”浅白笑说道。又将视线移去一旁,向了她身边的石栅栏。

    “哦,是吗?……那就,你好?”月霁只是,这样微微歪过头,问着他。

    “呃,啊呀,这个虽然恰当,但也不用啊……我只是纯粹没找到什么话说而已。”

    “啊,对对。那……说些什么呢?”

    “啊?那么,嗯……”

    浅白心里总有点纳闷的感觉。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和一个就没怎么相识过的她,想着要挤出些什么话来呢。

    ……略略思考后,他表示毫无头绪,似乎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状况?

    那确实是的。他现在的确也想不出几个一二三来了。

    于是浅白就真的在说着不知些什么。

    ——“啊,今天天气……还挺好?”

    “嗯,哦哦。”

    “阳光有点灿烂呢……哎,对了对了,之前的日食,感觉还挺壮观的呢。”

    “日食……吗?”

    “啊,对啊,日食这个的话,挺少见的吧,隔几年才有一次呢。嗯,我还记得那一次……”

    “嗯嗯。”

    “那一次啊,什么来着,那年我几岁……十岁吗?怎么的……”

    “啊……呵,——你在说什么呢?”

    月霁忽地笑了,在灿烂的阳光里,她清柔地笑着。

    在她清澄的眼眸中,正映出浅白这时的几丝窘态。

    “呃,呵……对不起,看来我还得组织下语言。”

    浅白也笑了,带着些许自嘲,与掩不住的……青涩。

    “哈哈,……那么,那一次怎么了呢?”月霁又笑应道,随手又撩拨着被轻风拂散的发丝。

    “那一次?啊,那一次吗。——只记得好像天一黑,雨就倾盆而下了。当时我还纳闷没什么动静呢,结果下一秒就成了落汤鸡。之后还是随便捡了个破铁盆子,顶着跑回去的。”浅白笑道,于是再转过游离于少女秀发的视线,向了天边。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嗯……小学毕业?”

    “哦,再然后呢?”月华霁笑道。

    “再然后……?呃,再然后,就到这儿来了,度过了个超级无聊的初中?”浅白璱又看向她,回应着,带了点疑惑。

    “之后就又升了高中,——然后呢?”她笑问着,任凭微风吹散两颊的鬓发。

    “再有然后,就,过了一个学期,撞到一次超长寒假。之后就,就……”

    “就怎么了?”浅白忽然说不下去了,于是听月霁说道。

    “就……遇到你,了……”

    他的视线,此时已瞥在天边,那染透了蔚蓝的一角。

    “啊,嗯……——呵呵……”

    “诶,好笑吗?哈哈……”

    “呵……好笑吧。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笑着,只是如此不约而同地笑着。

    “……你在看那边吗?”于是月霁也转过视线,向那四溢着光芒的天空。

    “嗯……——在看那只好大的鸟。”浅白微笑道。

    “哦,……它好白呢。”

    “啊,白得都有点不像话呢。”

    在投向天穹的视线之间,交织起的,是那对白鸟翩然的模样。

    ——在这青色的春日里,正飞向远方。

    ……

    “这才是我救赎的道路。……”

    一声,一声话语在浅白踏入门内的那一刻传来;

    “道路……你的道路的意义,又在哪里嘛。”

    逐渐明晰着,传入浅白耳中。他知道这话语的源头。

    是李连山,与他之后的于清弦。

    于是风拂掠过浅白的面庞,……伴着风扇呼呼的作响。

    ——李连山正与于清弦紧“偎依”着,躺在于清弦那上铺的床上。

    “嗐……”

    浅白向着李连山投去了复杂的眼神,嘴角溢出了不解。

    “呵,意义——早已萌芽。”

    又一声话语自李连山口传来……

    ——“嗐……”

    “嗯?——你来了,老兄。”

    “呵,嗐……”

    “诶,不是,你干嘛一直‘嗐’啊……”

    “嗐……”

    “呃,啊……能别‘嗐’了吗,——老兄?”

    “呵,嗐……”浅白只是把他盯着。

    “诶?!啊,喂老兄啊,别‘嗐’了好吗,莫名的让我心里发毛啊!”李连山不住道。

    “哦,你抽什么风呢。”浅白站在已经不太乱糟糟的寝室里,风扇底下,脚边是一地仍未扫去的垃圾;他淡淡地道。

    “啊,哦,你说这个啊。等我一会儿。”李连山忽又转回了之前的态势,又翻又滚地要从床上爬起来。

    “哎,喂,你往那边去点啊……”

    “哎,我去你的,——你把脚给老子放哪呢!……你,踩我枕头了!我,……我把伊踢下去哦!!”

    “欸!喂,喂,老兄!——啊!!……”李连山大叫着,差点自梯子上跌了下来。

    “啊呀,……喂喂,你别踹我了好吗?”

    “吗?!(又是一脚)给我起开!把我床都要给整垮了。”

    “啊!!……——呀,要摔断腿呐!”

    “砰咚!他一屁股,连带着无处扑棱的手,一齐跌在于清弦的鞋上。

    “……呵(吸气声)”

    “哎,哟哟……等一下,老兄,再等一下啊。”李连山挣扎着起了来,后又扯了扯天蓝色短袖与及蓝黑相间外套的校服,扶了扶那稍微涨红的脸上的眼镜,接着向浅白笑笑道。

    “我跟你讲啊,那个——刚刚我在跟清弦一起探究变强的道路呢。”

    “……什么东西?”

    “就是抽卡变强啊,不抽卡怎么变强,还要刚装备、刚皮肤、攒材料、屯水晶呢。”

    “啊,就是这个?那……你救赎个什么啊?”

    “救赎?救赎个什么?……我当然是选择守护——”

    “清弦,他之前在说什么?”浅白只是转向于清弦道。

    “他刚刚打电话回去找人抽卡,三十发全沉了。”

    “喂,请不要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我自今天最伤心的事好吗?”

    李连山一面说着,一面慢慢走去,搭上了于清弦的手。

    “……”

    “你这算什么!!(一把甩开)想当初我三十一发连边都没擦的呢!”

    “你这,——你明明第三十二发就出了!”

    “保底最后一发你问我……?”

    “那你还不是出了!……能说点安慰的话吗?”

    “安慰?好嘛,好嘛……懂了!我再给你一脚,——踩我鞋了!!”

    “吔!不带这样的吧,——啊!!……”

    ……

    风扇在呼呼地转,风里夹带着高中生们的喧声,是这寝室里的许多人,是门外一栋楼的许多人,是楼外一学校的多少人。

    大概是成千上万个人吧,在这样一所不大的学校里,也有显得——不太挤的时候。

    浅白望向那薇蓝的天空,默默地,不知在回想着什么。

    也许只是那之中,若羽毛般散落的云彩。

    “……——呵。”

    ……

    ……寻常且又不寻常的一餐。

    不寻常的是李连山。

    桌上放了一碗白菜干饭,它之后是李连山,手里正拿着一袋子煎包,煎饼。

    没错,他竟然加了餐。于清弦也随他一起啃着袋煎包。

    倒看得浅白有些奇怪。

    “为什么还是白菜……”浅白说。

    “嗯,有什么问题吗?”李连山道。

    “哦,没事。”浅白回道。

    “诶……”

    “小浅是想说李连山对白菜的钟情度吗?”于清弦道。

    “哦,是也不是。”浅白回道,正望向四处。

    “诶,什么叫是也不是……那你问什么?”

    “我纯粹感叹一下。……只是,在感叹的中途就——”浅白望向了一处,顿了顿,李连山接着应道。

    “就什么?”

    “就,……就挺无聊的。哦,——呵,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人——……”

    李:“噢?”

    于:“喔……”

    “嗯,嗯……——噢个、喔个什么呀,你们……”

    浅白只得转过视线来,真盯着这两个好事分子。

    “我,——当然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嗐乱想个毛啊,你们!……”

    “嘿,他在掩饰什么呢。清弦,你怎么看?”

    “嗯,清弦觉得必有蹊跷。”他扶了下眼镜说的。

    “噢。”

    “有个鬼!——我走了。”

    浅白于是离开了两人的视线之中。

    “……他有点不一般呢,相对于我们两个来说。”

    “小浅的异性朋友,比较多的嘛。”

    “啊,是呢。相对于我俩来说。”

    ……

    浅白将视线自那处有着长椅的拐角移开,而后走上球场的跑道。

    于是他将视线移向这黄昏之下的浅色天空。

    ——天际仍见这淡然如幻般的一抹青色,只是不见那翩然的鸟。

    他迈起轻盈的步伐;不过是迎着天空,向那远方。

    “重要的……事吗?呵。”

    ……

    教室里,浅白正坐着。

    “现在,把你们手里的事情都停下来啊,嗯,都停下来。”施老师正在讲台上说道。

    “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皮夹克,戴着黑框眼镜,正指着众人道。“这也是我们马上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整顿你们的发型。”

    此言一出,众人间先是一阵寂静,而后是纷纷的议论,与——

    “我去,这么快就来?!”

    “不是吧,我不要剪啊!”

    “哇噻,又要剃光头了……”

    “哇!糟了啊,我好不容易积了三个月的头发啊!”

    “——哇!但是伊头发不是真的超级长了吗?……”

    于:“……”他的头发不过已是事先理光了的。

    “又要剪得个怪难看……”

    ……哗啦,哗啦。

    浅白表面上一副淡定自若的,实际上内心中已有了不住的波澜。

    ——“欸,来来,都看看你们头上的毛。都三个月了,有多长都不用我说了吧。”施耀老师忽笑指道。

    确实,班上许多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有的让浅白都直感惊讶。——脑壳上顶着的都快有大半个头高了,真佩服他是怎么做到在前几天的“小红帽”们手里逃脱的。

    当然,浅白深知自己的危机。接下来肯定会被叫剃成比台上那位先生一般。

    甚至……不,再短就实在过分了吧。

    照他哥的话说,就是活像个劳改犯人一样。

    “所有男生都要剃得和我这个一样。女生,头发都扎起来。不然,你们自己看看,有个学生的样子么?啊?”

    “哪里没有学生的样子了,我就觉得挺有的……”浅白如是想着,手里不住地拨弄着他这有些卷曲的头发,好让它看起来没有那么长。

    不过事与愿违,施老师已经在点着哪些人了。

    ……浅白面前似乎有了一面镜子。

    镜中的他,一副端正、清新的又有几分柔和的面庞。

    轻逸、柔顺的发丝,在额前是一卷一卷的长留海,露着稍散的弯眉毛;自后而上至前是微微向两边分开点的。——“多么标致的我。”浅白如是想到。

    然而,耳边回荡着施老师的一声声,他似乎在镜中,见了一把大剃刀,还是电动的。

    “——浅白璱,呐,你也去吧。”施老师指了指门道的。

    “啊,嗯,——哦……”于是浅白如此应道。

    ……

    这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浅白来到了超市一旁的理发店门前,已有许多人在排队了,身后的人们也是接踵而至,正要拉起这道躁动着的长龙。

    没有人是情愿的,直到注定的安排正要付诸实现,命运的意义才揭示其中。

    至于这样实现的过程,浅白所见到的,是理发师阿姨迅猛且毫不留情的手法。从脑后到脑门,从百草园到戈壁滩。

    于是硕大的发团,在几次呼吸之间便应声而落,让人直觉心颤。

    于是浅白向身边的镜子瞥去。

    “别了,……我的头发。”他在心中念道。

    ——“咝……嗡……呼……”

    “……呃……”

    两三分钟的流程后,浅白再一次正视起镜中的自己。

    别的都好,只是……他的发丝已不足两厘。

    “诶……倒还挺精神的。——呵,这下连头都不用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