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云记

第九章 风声

    杨家关闭了设在府邸东苑的医馆,所有的大门都是紧闭,不适有着护卫在外巡视戒严。

    杨府大门之外,聚过来了不少街邻百姓,其中不乏一些世家势力混入其中。

    许多人都是看到了划过杨府上空的那道惊天霹雳,再加之杨府的戒严,好奇心驱使之下,都是想要来看看。

    而杨府内院的家族医堂,亦是门户紧闭,天际的庞大阴影开始消散,外边的族人聚集的却是越来越多。

    医堂内的床榻之上,一道黝黑的小小身影,在族人搀扶之下盘坐着是,脸上的轮廓依稀可以见到杨宣的影子。

    其衣衫破烂的背上,搭着的是一双苍老的手掌,那是老爷子杨泰的手,之前撑起石壁而遭受的伤痕尤为醒目。

    “族长,您不能用真气了,再这样下去,宣少爷没救过来,你便是会先倒下了。”

    杨泰身边,一中年族人面带惶恐之色,出声劝阻道。

    屋内众位医堂之人心中戚戚,杨宣情况是差到了极点,丹田破碎,经脉尽断,连识海都是受创严重。

    如今的杨宣可谓是气若悬丝,就算救过来,先不论破碎的丹田,气修之路断绝,神智都极有可能陷入混沌,做一辈子的痴儿。

    此刻的老爷子一头白发凌乱飘舞,脸上的血水与汗水混迹在一起,老眼空洞,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仿佛没有听见那男子的急切话语。

    “泰兄,不必再输真气了,我有一法。”

    青袍老者在一旁沉默了多时,终于是说道。

    杨泰空洞的眼神这才焕发出一丝光彩,缓缓收回传输真气的手:

    “真的,你有何办法?”

    青袍老者眼见杨泰收手,这才舒出一口气,只见其稍稍沉吟才是说道:

    “不如...不如就送杨宣入家族秘地之内,望老祖可以保佑他。”

    这位老者是杨家二长老杨风,斗师巅峰的修为,拥有稀有的风属性斗气,身法奇绝,一些初阶修为的大斗师也是奈何其不得。

    杨泰老爷子的眼神一缩,秘地!!!

    还未等得杨泰有所反应,医堂的门户已然被人强行打开。

    “哈哈哈,送入家族秘地,杨风你可真是敢说啊!那三年之后的那场后辈感悟,该是怎么办?杨家每十年,便是要选出医道天赋最为优异的两人,进入石塔秘地,这是我杨家几百年的祖训。杨风,你要违抗祖训吗,你眼里还有没有诸位先祖。”

    只见医堂门户打开,几道人影进来,一赤袍老者率先进来,此人浓眉虎目、气盛凌人,脸上带着一抹怪笑,眼神凌厉地看着床榻一侧的杨风说道。

    这赤袍老者是杨家大长老杨绝,多年来都是和杨泰在家族发展产业上意见相左。

    长久的不满之下,杨绝三年前竟是带着几位自己脉系的家老,在玉门城东的富庶之地开了医馆。

    杨绝也是杨家最后的一位大斗师,斗气修为与杨泰同样为四星大斗师,不过医道天赋要差之许多,不过是二品医师圆满境。

    由此,就算是身处更加繁盛的城东,杨绝所开的医馆也始终被杨家主脉这边压了一头。

    “杨绝,你......”

    杨风此前便是对自己的想法犹豫不已,若非怕杨泰再继续耗费心力、油尽灯枯,也不会如此说。

    此刻被杨绝抓住祖训的把柄,说破了利害,杨风想要反驳却是颇感无力。

    医堂之内,气氛诡异的沉寂了起来,良久,杨泰直视杨绝,缓缓出声道:

    “我要送宣儿进去,你——想要什么?”

    杨绝的眼神一缩,他从杨泰的眼神中看到了死寂,也是没想到杨泰这么问。自己在一个时辰前也是见到了那天地异象,听闻一些传言之后,马不停蹄地从城东赶来。

    杨绝稍稍沉默,少顷便是脸色恢复如常,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违抗祖训是大罪,你身为族长却是要如此行事,哼哼!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老爷子眼神一瞑,随即睁开出声道:

    “此间事了,三日之后我便引咎退位,并在下任族长选定中,不会反对你担任族长。不过,现在我要你助我开启石塔。”

    “泰兄,你...”

    一旁的杨风大急,还想要说什么,却是被杨泰制止住。

    “好!你杨泰方才说出的话,我信了。”

    杨绝眼中精光大盛,他等着这一天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该是什么时候,是那少年时,与之一同进入石塔秘境的时候。

    抑或是孩童时期,早在家族早堂求学,次次测比被眼前的老者压了一头的时候。

    记不清了,不过也无所谓,今日的变故虽是那杨宣的悲,确是我杨绝的喜。

    哈哈!这道天雷,劈的真好!

    ......

    杨家后山,祠堂之东约莫二里处,是一处山之谷地,谷地中心,一座通体青白的石塔高耸于此。

    这石塔颇显破败,塔壁之上古朴的纹路破碎交织,如此之处却是杨家的秘地,每十年开启一次。

    此时,杨泰、杨风、杨绝还有其他五位家老分立石塔周遭八个方位,杨泰手中射出一块黑白相间的圆润石头,飞升到塔尖之处,缓缓旋转着。

    “就算现在,请出手吧,各位。”

    杨泰面色肃穆,率先催动杨家传承下来的印诀,一道青色光华射向塔顶之石,其他人也是没有怠慢,纷纷出手。

    不多时,黑白石头撒下一阵道光古韵,顿时缭绕塔体,如清流瀑布般不息。

    石塔下处,一道幽深的门户开启,一阵可怕的能量波动蔓延出来,让得塔外分立的众人都是衣发飞舞、面容变形。

    “入!”

    杨泰手上印法催动之时,又反手对着一旁的杨宣施力一推,还在昏迷之中的杨宣便是缓缓进入了幽深门户。

    看着缓缓关闭的幽深门户,诸人的才是神情一松,停下手上的动作,唯有塔尖之处的黑白圆石还在不断地旋转着。

    老爷子看着那不断旋转的通玄石,视线中逐渐晕眩,随即堕入黑暗的深渊。

    “泰兄!”

    “族长!”

    杨风余光中发现异样,惊然转头,却见着杨泰的身影摇摇欲坠,顿时脚下幻化出青芒,险之又险地将其扶住。

    好在此前为杨宣护道的,那两位医师老者也是在此,两人赶过来,手上印法连动间为老爷子护住心脉,又传输一些真气滋养脏腑。

    做完这些,两位老者的面色也是白了两分,看着悠悠醒转、双目无神的杨泰,其中一位老者叹了口气道:

    “族长这些日子屡次动用真气,心力在为杨宣扛下石壁之时,该是就已耗尽,能够撑到现在,全靠一股坚强的执念。

    此次老爷子已然伤到了根基,且年老气血不再旺盛,修为倒退是必然的事。

    只希望这以后的日子可以静养,恢复元气,如若不然,下次耗损的就不是修为了。”

    随着众人的离去,这幽深的谷地中,只剩下那古朴的石塔,还有不远处山亭上的——竹庐的那位盲眼老婆婆。

    天色渐暗,谷地山林中,虫鸣声愈加的激烈,一些小兽也是借着暮色愈加活跃起来。。

    ......

    杨宣自小所住的院落里,灯火幽幽,轩姨和一男子围坐于石桌之边,尽皆是沉默无言。

    这位男子垂首低眉,身下坐着的不是配套石桌的石座,而是一副带着木轮的木椅。

    其略显沧桑的面容下,依然能看出年轻之时的俊朗,半黑半白的一头长发随风飘荡,雨后的秋风很凉,不过不知会不会有这男子此刻的心凉。

    轩姨一身素衣,双手交错安放于石桌,多次想开口说些什么,神情复杂间都是归于沉默。

    终究还是男子先开了口:

    “定轩啊,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青萦一个在家会害怕的,我也想一个人坐一坐。”

    轩姨眼神一动,暗自舒了一口气,她真的怕这位二哥不说话,当年从帝都回来的时候,他也是不说话,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二哥,宣儿不会有事的,既然身处我杨家秘地,会有祖先保佑他的。”

    杨定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

    “嗯!你先去吧!”

    轩姨胸口微微起伏,深深看了这位二哥一眼,还是依言起身离开了。

    眼见着自己的三妹离开,杨定霄才是抬了抬手,将桌上还满着茶水的杯子推开,后操纵着木制轮椅转过身来。

    “阿絮,送我去西山吧。”

    自从轩姨来,阿絮姑娘一直在一旁站着,脸上带着几分哀忧,久久的没有动,不想发出一点声音扰到自家的二爷。

    “是,二爷。”

    听到杨定霄的话,阿絮心中一紧,稍稍沉默应下。

    西山离得不远,与杨府不过半柱香的脚程,阿絮推着自家二爷往那边行去,也不过多走了半刻。

    这西山是不同于杨家后山的高耸磅礴,是一座低矮的山,景色却是好了许多。

    山间坐落着一片桃林,不过时至初秋,桃花不再,有的只是一些还青涩的果子。

    主仆二人在桃林中走了好久,抑或说是绕了好久,才到一处空旷些都地界,入眼之处是一座墓碑。

    爱妻鱼氏婉君之墓!

    这繁杂的线路走过来,都是耗费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可见立墓之人该是想让那深眠之人能多得一些清净。

    杨定霄抬头示意阿絮放手,独自一人推着木轮往墓碑之处行着,头肩之上的枯黄桃叶更是平添了几分萧瑟。

    墓前,杨定霄看着爱妻的名字惨然一笑,泪水终于是模糊了双眼,竟是双手使力从轮椅上跌下:

    “婉君,我来看你了。呵!我不是一个好父亲,真的不是,我没照顾好宣儿,我让他...”

    不远处的阿絮眼见此景,也是紧咬着下唇,眼神泛红,精神一松间,来时的疲乏也是尽数袭来。

    阿絮顿感身子有些无力,想要扶住身边的桃木,却是被一双大手稳住了身形。

    “大...大爷!”

    阿絮杏目圆睁,低呼道。

    “嘘~嘘。”扶住阿絮的正是杨宣的大伯杨定军,“定霄这里有我,你先去吧。”

    待的阿絮已然去的远了,杨定军还是站在原处静静看着,他知道二弟心中的苦涩,或许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完全释放出来。

    夜尽天明之际,两个男人才是离开了西山、离开了桃林,浓厚的酒气之下,杨定霄在自己大哥的背上睡着了。

    杨定军耳边听得二弟的呢喃,抬头望了望,无力的笑了笑,借着月华走着,他走的很慢,却是一步一步,走的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