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去往何处
晦暗的屋子里,唯有书台处有些光亮。
桌角的烛火摇曳,杨定霄定睛看着信封上老爷子的落款,神情肃然地撕开了信口:
定霄孩儿,宣儿已经平安出了秘境,承祖上福荫,心智也是得以保全,至于......
信上所述甚是简略,寥寥数行,已是将事情说了清楚,确是老爷子的风格无疑。
不消片刻,杨定霄便是将信件看完,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平放在桌上,作为杨宣的父亲,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是落了地。
可随之来而的,是对杨宣日后之路的抉择,修炼一途乃是承日月之辉,夺天地造化,而现在杨宣最有优势的一条路已经断绝了。
杨定霄眉眼之间尽是萧索,经历了塔楼之祸,他心中还是更倾向于杨宣不再踏足修行,做一个平凡人。
可另一方面,他自身残废了许久,深知平凡人的痛苦。
若是如此,杨宣现在年幼或许不察,长大之后家族宗亲之间相处,心中免不了会生出郁结自卑之感。
沉寂许久,杨定霄抬头看向了窗外,每每深夜时候,只要天际的云不是太重,他总会看着星空好久。
那星辉不似太阳般炽烈,也不如月亮般皎洁,可星星的光最是温润、最是无争,里边似乎隐藏的心念之人的眼睛。
杨定霄眉头的紧蹙渐渐消去,他将那封信拿在手上,伸到烛火上点燃,逐渐在手中燃尽,灰烬顺着窗子飘出、飘向天际、飘向那柔情似水的星眸。
杨宣醒的很早,睁开眼看见的,是单手抵着下巴似笑非笑的轩姨:
“轩姨,你怎么...”
轩姨盯着其略显迷蒙的眼神,又以手摸了摸其脑袋道:
“总算是彻底退下去了,你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呢!还偷吃,哼!起来吧,吃点东西,先去见过你父亲,再去医堂给杨傅还有杨甫长老请安。”
未几,三人坐在一起吃早饭,青萦的小脸上还带着倦意,昨夜这丫头不肯离开,还是中途睡着了,被轩姨送到自己房间。
一餐过了,杨宣最先吃完,也已然得知了为何要去医堂请安了。
看着还在吃的两人,杨宣舔着嘴唇,笑了笑回到昨夜睡过的床上,一番摸索,终于找到了那枚金色圆牌,而后悻悻离开。
杨宣依着轩姨的话,先是回家见了父亲,杨定霄并没有多说什么,罕见地让其来自己身边,伸出手抱着杨宣,完全没有自己路上所想的严厉与苛责。
被抱着的杨宣额头抵着父亲的胡茬,睁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少顷说自己要去医堂给长老请安,便是轻挣开那有些瘦削的手臂。
回了自己房间,换了一身阿絮姑娘送过来的衣服,摸出金色圆牌想放在枕头底下,却又是听到桑弈的传音:
“放在窗台上便可以,放心,没人能发现的。”
杨宣心头疑惑:“为什么你总要待在窗子边?”
桑弈笑了笑,说道:“我喜欢晒太阳。”
......
医堂中只有杨甫长老,杨宣想着父亲的话,绘声绘色地出言答谢,在杨甫的笑容下,杨宣又是被一医堂之人带着,去往杨傅长老的家中。
杨傅长老却是躺在床上没起来,得知杨宣来了,索性装睡起来,自己在这孩子身上两次托大,都是吃了苦头。
一次是石塔引气通脉,一次则是昨夜推宫过血,杨傅对自己多年的医术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杨宣不疑有他,心中反而欣喜,于床帐之外简单道谢,他自小不喜这些繁文缛节,纵然是两位长者有恩于己,记在心里来日报答便是了,何必......
再次回到自己家,却见青萦已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座上,其旁的桌上是两只样式精致的纸鸢。
杨宣有些意动,却先是看了看一旁喝茶的父亲,只见杨定霄将茶杯放下,笑着道:
“去吧,晚上早些回来,我会做几样菜,青萦也可以过来。”
闻言,杨宣与青萦都是愣住了,杨定霄要下厨?
杨宣瞪大了眼睛,刚要说什么,青萦先是说道:
“杨伯伯做的菜,青萦还没吃过,我们一定早些回来。”
被拉着出了院子的杨宣,摸了摸下嘴唇,问道:
“老爹蛮奇怪的,这次回来不但没有骂我,而且还要烧菜给我吃。青萦,我不在的这几天,是有什么事发生吗?老爹他竟是转了性子。”
青萦抿着嘴,大眼睛中带着疑惑,看着杨宣的侧脸:
“宣哥,你不是见过爷爷了吗?”
杨宣不明所以,说道:
“对呀,见过了,爷爷就在后山住着,住...为什么爷爷去后山住了,家族的事务怎么办?”
青萦神色一暗,心道似乎说错了什么,在杨宣的追问下还是说了出来:
“爷爷因为违抗祖训,开启石塔秘境,引咎退去了族长之位。”
“什么?”
......
西街南侧,一广阔的青石广场里,杨宣手里捏着一根风筝线,头顶三丈处飘舞着一只蓝紫色的纸鸢,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分外的艳丽。
杨宣周围围着几个孩童,都是艳羡的看着那纸鸢,坐在一块石头上杨宣却是一手抵着下巴发呆,许久都没有看那纸鸢一眼。
自从知道因为自己,而引发的家族局面变动后,杨宣的心中便是多了几分沮丧,还有他觉得从秘境出来之后,自己的性子都是有些变了。
昨夜所梦,照旧如秘境之中的梦境一般。杨宣看到了很多零碎的、不可思议的画面,可醒来之后不久又是忘记,再怎么努力想,也是想不起来。
这般失神想着,手中的风筝线一松,那头顶的纸鸢便是愈升愈高,边上一位布衣小孩眼疾手快,抓住了要溜走的风筝线。
随即这布衣小孩蹲下身子,将风筝线递还到杨宣手中,还在失神发呆的杨宣置若罔闻,布衣小孩见杨宣久无动作,随即将杨宣握着风筝线的手按了按。
见此状,边上其他的孩童皆是有些无措,但凡在西街的孩童,都是认得杨宣的,杨宣是他们心中的战神。
每每有被人欺负的孩童,若是不愿找自家大人,可以许给杨宣些玩什,都可以让其帮自己痛扁对方一顿,就算是大上四五岁亦是如此,甚是解气。
杨宣感受到手上的触感,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布衣小孩,布衣小孩眸子也不闪躲,与其对视,随即笑着道:
“杨宣大哥,你好。”
此刻一旁的青萦也是收好了纸鸢,快步赶了过来,适才的情形她看的清楚,随即与杨宣讲了明白。
杨宣听着又看看周遭孩童们的表情,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随即将风筝线递给了那布衣小孩:
“你这小弟人还不错,这纸鸢就送给你了。青萦,我们去别处。”
说完杨宣便是起身欲走,但听得那布衣小孩说道:
“杨宣大哥,我有名字,我叫做明城。”
杨宣转过头,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一身粗制布衣,不知穿了多久,已是洗的泛白,小脸上沾了两道薄灰,一双眸子虽不是很大,却如星辰般璀璨,很是好看。
杨宣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亲切之感,心头有些奇怪,少顷才是说道:
“明-城,这个名字我记下了,我叫杨宣,你知道的。”
说完杨宣笑了笑转身离开,背后,那明城的脸上也是露出笑意,其手上的风筝线缓缓收回。
未及黄昏,杨宣和青萦便是回来了,一天的时间逛了许多地方,杨宣却是没有了往日的喜悦,只觉有些无聊。
若是以往得此机会,杨宣是定要玩到天彻底黑下去,才能尽兴的。
本是打算去一趟烟雨楼的,一连叫了几个车夫,他们见到自己却是像见到瘟神一般逃开,有些大人的目光中,更是透出几分恐惧。
西方的红霞铺在院子里,杨宣与青萦挨着坐在一起,身后的屋子里飘过来了饭菜的香味,也传来了杨父的咳嗽声。
青萦轻扶着杨宣的肩头起身,笑着说道:
“我去帮杨伯伯他们端菜来。”
“嗯!”
青萦转过身后,甜甜的笑容逝去,她自小与杨宣一同,自然是感受到了异样,心头有些慌慌的。
未几,杨家小院里,石桌上方的树梢头上挂了一只灯笼,阿絮姑娘也是被杨父说服坐下来,四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
一贯不喜说话的杨定霄,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从杨宣和青萦小时候的一些趣事,说到自己年少时的见闻。
桌上的四人时不时聊着笑起来,阿絮姑娘贴心的为几人夹着菜,青萦很开心,杨宣心头的阴郁也是消散。
月亮悄悄爬到枝头,与那只黄明灯笼重叠在一起,阿絮姑娘送青萦回去,桌上只剩下了杨宣父子二人。
“宣儿,你觉得,是做一个普通人开心,还是做一个修士开心?”
杨定霄倒了一杯茶水,推到杨宣面前问道。
“我...都挺好啊!”
杨宣还在低头吃着饭,没有抬头。
“宣儿,我知你现在是有些不开心的。你的丹田被毁,气修一道断绝,自小你虽然顽劣,却也是好强的。”
杨定霄叹了口气,继续说着。
杨宣手上动作一顿,却是没有回应,随即捧着碗又吃了几大口饭。
杨定霄看其这个吃法,不禁拍了拍杨宣的后背,说道:
“为此,你爷爷还有兰婆,还有为父都是为你铺下几条路。你选哪一条,或者都不选都是可以。
一,做个不能修炼的平凡人,待在杨家,安稳过生活;
二者,去往我国西域全州的观自在书院,从文入仕途;
三者,去往北域问剑山,那边还设有武道的传承,你堂兄杨昭在那里已是内门弟子,可以照顾你,可是能否拜入山门,还要看宣儿你自己。
四者,去往帝都虹阁,那里有为父的一位故友。若是她愿意收你为徒自是最好,若不是不能,跟着她,你也可在帝都安身立命。”
杨宣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杨父笑容和煦,静静等着杨宣的回答。
小院中,父子对视着,却是陷入了寂静,杨宣心头震动,想不到自己才是归来,诸位长辈便是为自己操心,谋划了诸多出路。
但小杨宣纵然再怎么早慧,面对如此抉择,一时也是不知如何选是好。
“没事,不用着急,先回去睡一觉,睡醒了慢慢想。”
杨定霄取出一块绢布,为杨宣擦了擦嘴上的米油,笑道。
看着自己儿子的迷茫神情,杨定霄心知杨宣但凡不选第一条路,那么之后数年父子二人该是相见甚少了。
杨定霄手上的为其擦嘴的动作颇为的笨拙,他忽觉这些年,自己对杨宣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些,好像许久没为杨宣料理过生活琐事。
......
是夜,杨宣躺在被窝里,一双晶莹眼睛一亮一灭,许久,才是眼皮渐渐闭上,困意席卷之时,迷糊之中听到一个声音:
“选第二条路,去观自在书院!”
“以默养气,以瞑养血。以睡养精,以静养神。”
“聚散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