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之海

第三十四章 鹤羽冲风过海迟

    当李涤秋从船长室走出来的时候,天光依然很亮,夺目的阳光照射在李涤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让他不觉有些晕眩。

    明媚的阳光,和煦的微风,这本是个令人愉快的时分,可天风号的船舱里却像是蛰伏着一只被冰封的巨兽,一边散发着阵阵寒意,一面从劈裂的冰面中苏醒。

    “你说头儿是不是有点用力过度了?”走在后面的潘猴子对身旁的卫纪之说道。

    他的心里看起来并不是很糟,他瘦消的面庞上此刻还挂着笑容,昨夜的赌局,他倒是赚取了不少的外块。

    “有咱们几个人出马,这些事儿都不算什么。”卫纪之洋洋得意的说道,好像在刘大胡子之外,卫纪之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

    “可是他为什么没叫其他人?”潘猴子有点意外的问道。

    这艘远洋海船上,这有他跟李涤秋是头一次来天风号上工作的。

    “这有什么好奇的。”卫纪之满不在乎的说道:“杜三跟马成然的事务比较繁琐,行动没有咱们几人自由。”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四周瞭望了片刻,然后接着说道:“而老范那张大嘴,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想必船上的乘客也都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潘猴子和卫纪之同时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并不是个容易的差事。

    “你们看,右舷那站的是谁?”循着潘猴子的声音,李涤秋跟卫纪之也一同看了过去。

    只见船舷边上站着一个青年,穿着一袭黑缎长衫,虽然衣服看着有些蓬松发旧了,但从面料上来讲却是上等的绸缎缝制的。

    衣服穿在年轻人身上很得体,不管是衣领还是袖口都看着十分干练,就连他的束起的发髻也被梳的一丝不苟,在阳光的照射下黑得发亮。

    他本来应该是一个像现在的阳光一样明媚动人的少年,他的眉目不但俊朗,面颊也已然显露出一丝挺拔。可原本像火像花儿一样绽放的青年,站在那里却像一汪深潭,一块冰山,眼神里透露的幽邃,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冷峻的年轻人,正是地字甲等客房的少年顾鹤斋。

    大抵是因为母亲不在身边的原因,原本刚毅的他此刻却显得冰冷而忧郁。

    “我的任务开始了。”李涤秋自顾自的说道,说完便默默走向了顾鹤斋。

    而潘猴子跟卫纪之四目相视之后,便各自沉默的离开了原地。

    走进顾鹤斋,周围的温度都好像变低了似的,李涤秋不自觉的用食指揉拭了几下鼻尖,然后看向他冰冷的双眼。

    好像在海上航行的这二十五天中,李涤秋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观察眼前这个年轻人,当然也没有机会观察。

    这年轻人的眼眸像星子一样明亮,右侧眉峰之间还有一颗黑痣。

    眉里藏痣,大富之相。

    也不知道李涤秋的脑海里为什突然闪现出这句话来。

    “你在看什么?”李涤秋忍不住问道。

    顾鹤斋一动也没有动,就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身边走近来一个人,那人还跟他说了一句话。

    李涤秋也扭脸望向大海,大海深邃无边,碧蓝与蔚蓝融为一色,水泛白阳光也泛白。

    “初次见海,你会被这一望无际的景色震撼到哑口无言。”李涤秋又说道:“可就算天下最绝的美景,你重复看上二十五日,它不过就变成了身陷囹圄的我们四壁的铁栅罢了。”

    顾鹤斋依然不动声色。

    他好像原本就不想理会李涤秋似的。

    李涤秋笑了笑,然后又自顾自的开始说道:“十年前我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泾阳县,去城里看看。”

    原来李涤秋的童年竟然在这个地处关中平原上,泾河河畔的小城里度过的,难怪他对城东的小马包子铺,情有独钟。

    这里不但有食材的本味,还有家的味道。

    那时的小马包子铺的老板依然是小马,李涤秋记得他曾经追问过小马包子美味的秘方。

    直到他穷追不舍的问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小马终于耐不住了才告诉他,他和馅儿的时候往里加了香油。

    只是因为加了香油吗?

    李涤秋还以为他的馅料里一定加入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神秘佐料,亦或是极为繁复的烹饪制法?

    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李涤秋,小马笑着跟他解释说,他只不过比别人更舍得倒香油而已,而他包子的价格却卖的并不比别人贵。

    很多时候,答案从来都是浅显而简单的,只是人们有时不愿相信罢了。

    所以做生意跟做人都一样,你愿意少赚点,钱反而主动送了上来。

    李涤秋一定又想了小马包子铺里韭菜大包的美味,他的腹中此时竟有些咕咕作响,他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拼命练功,也拼命的读书,那时我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简单太短了,甚至觉得睡觉都是罪恶的,我一定要成为全泾阳县最优秀的人,然后昂首走出去。”

    “你做到了。”顾鹤斋竟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同样冰冷。

    李涤秋欣慰的看了一眼顾鹤斋,然后点了点头默认了。

    他随即又说道:“可是,从此之后我去了长安,也去了洛阳,中原繁华的城镇我几乎都去了大半,甚至连这片不知到底是何处的大海我也来过了。”

    李涤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可当初那个拼命想走出去的我,却找不到了。”

    没人知道李涤秋为什么要跟这个陌生人袒露心扉,顾鹤斋也不知道,但他并没有觉得讶异,反而依然冷冰冰的说道:“那是因为你过的太舒服了。”

    “舒服?”李涤秋反问道。

    看着身上被烈日灼烧的皲裂的皮肤,想想每到梅雨时节浑身每块骨头就好像被针扎一样疼的夜晚,想想那些误解跟非议,李涤秋真的过的舒服吗?

    诚然此时位居六品朝堂,身上赚的赏金随便套几片金叶子就是别人几辈子也赚不到的数目,所以他无节制的挥霍,没有娶妻更没有家的他,经常把自己置身九死一生的处境,难道就是害怕自己过的太舒服了?

    “只有没做过亏心事,才会过的像你这么舒服。”顾鹤斋竟好像宽慰他一样说道,不过他的语气中同样毫无感情。

    “你做了亏心事?”李涤秋好奇的问道。

    “仇恨,仇恨一样能把人变得狼狈不堪。”顾鹤斋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