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十善

第二十八章 仙鹿缘

    一进入老人的茅草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面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的烂泥墙,头上的歪斜的屋顶是拿茅草筑的,很难想象如此稀松的茅草蓬顶是如何为这位老人遮风避雨的。

    老人家里非常简便,大致被划分为两块,一道竹栅栏成了卧房和餐室的分割线。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除去那把看上去很有年头的自制竹躺椅,甚至连吃饭的桌椅都没有。

    老人一顿翻找,看上去像是因为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物品而显得有些烦闷,自言自语道:

    “真是怪事,这家中怎么连一把粟谷都不剩了?”

    老人家向秋平一行人露出含着歉意的笑容,说道:“也怪我老糊涂了,诸位稍等片刻罢。”

    随后老人抄起一只篮子向屋外走出,看方向估摸是去屋后的菜地摘菜去了。

    黎秋平倒也自来熟,一下子坐到了躺椅的踩板上,没有料想到上面积了好厚的一层灰。

    “咦!爷爷脚上怎么都是泥。”

    鸢儿一边为秋平拍着屁股上沾的灰,一边环视屋内的空间,察觉到了不对。

    老人再怎么邋遢,总不可能不管这到处都是的新旧蛛网。且不论那些锅碗瓢盆积了多厚的一层灰,就那土坑上一副烂到不能再烂的布团,怎么想都不会想到昨晚有人躺在上面睡觉。

    “这儿不像人住的环境?”鸢儿虽然没有五官,但是可以想象到她此时眉头微皱的表情。

    “管他什么山林野怪,舍得给我们分点羹饭,就是好怪!“朵儿爷舔着爪子,若有所思地盯着老人离开的背影,说道,“他确实是一个人,但又不全是。”

    鸢儿稍稍迟疑了一阵儿,思索着朵儿爷的话。

    这位老人大概率与她一样,生前为人,死后因为某些原因化为精怪,但奇怪的是,鸢儿并未从老人身上探知到除人类以外的其他气息。

    算了算了,想必朵儿爷已经摸透了老人家的虚实,自己又何必怕这怕那的……鸢儿想着,开始收拾着屋内的卫生,至少先把炊具上的土灰去去。

    ……

    老人做的饭食没有多少滋味,但给秋平他们填饱肚子绰绰有余。只是苦了朵儿爷,本想着在无人区吃了几天的野食,今日找到户人家可以换换口味,没想到依然是野菜什么的,还不如去抓些野兔烤着吃……

    酒足饭饱后,老人很舒服地躺在那张破旧的竹躺椅上,双眼微眯,呼噜呼噜地打着小盹。

    黎秋平捧着鸢儿姐姐之前在集市买的小碗,实在没法将碗里苦涩的野菜咽下肚子。他一边咬着筷子,一边打量着在躺椅上浅睡的老人。

    “老爷爷,你睡着了吗?”黎秋平跑到老人跟前,贴近老人家的耳朵悄咪咪地说道。

    鸢儿刚想阻止,但见老人呵呵地笑着,露出豁了口黄牙。

    “我真睡了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呢?”

    黎秋平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这不醒着吗?对了,爷爷,你是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一个人住的。”

    鸢儿暗道不好,秋平这小子真是一点心眼都没留,他们贸然来访,老人不盘问他们已经算很好情况,秋平倒好,反客为主地打探起老人的底细。

    鸢儿刚要说话,朵儿爷一下子跳到了她的肩头,小声地说道:“没关系,这样对老人家也好。”

    只见老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对黎秋平微笑道:“你想听?”

    黎秋平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老人夸张地大声哈哈了两声,在躺椅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笑着说道:“老汉我呀,也不知道从何把故事讲给你这个仙人娃娃听。”

    “要说老汉这一生,也算结过些仙缘。”

    “娃娃,你既然是仙人,总应该见过仙鹿吧。”

    ……

    老汉我啊,自打从娘胎起就没有见过爹娘的模样。在你这般娃娃大的年纪,我就跟着我老舅讨日子,哈哈!他让我叫他舅,谁知道他是不是老汉我的亲舅舅?

    可老汉在乎吗?他肯给我饭吃,给我铺睡,他就比我亲舅舅还亲。

    我老舅是一家镖行的护卫,说是镖行,不过是一些能打能扛的糙汉子搭起伙来过日子,谁若有钱,嘚儿,您就是金主,为了赚钱,我们这伙人什么货物运送都敢接!

    不是我老汉吹,那段时间汉军正和南面的蛮族干着正起劲,不少上不了战争的怂蛋子当了逃兵,随便占了几座山头当山匪,专门劫路上的商队!

    这么说来,老汉我也要感谢他们,让走镖的这碗饭越吃越香,也是因为他们,导致这碗饭变得越来越难吃到,路上一个不小心,哎,你小命就没了。

    那群臭土匪总喜欢埋伏在大路小路的两侧,等装着金银的马车呼啦呼啦跑进他们的口袋。

    咱们镖头是个聪明人,专门研究那些没人走的山林野路,常常绕远路挑没有人的险路走,直接避开与土匪的冲突。

    可,野路若是好走的话,谁还担着风险走大路咧。虽然说我们也因为走野路尝过不少甜头,但终究还是要出事……

    大概是老汉我十二三岁的时候,镖行接了一个大活,就是那种被匪劫走,会掉脑袋的刀口肉。大抵是镖头被几个臭钱糊了眼,或是对他那套山路走法无比自信,拿着弟兄们的性命陪他走刀尖,哼,想着就来气!

    一开始到没发生什么事,直到一天半夜,守夜的兄弟大喊匪袭,弟兄猛来不及反应,不少凶神恶煞的土匪连面都不遮,直愣愣地冲进营地,大刀在脖子上一抹,就是一条人命。

    我们一直走的是偏远的山路,附近全是高耸的大山,没有一点人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般偏远的地方怎么会有土匪呢,他们在这守着平时绝对劫不到一点财物,肯定是专门冲着我们这趟货物来的。

    可怜我那帮兄弟,以为路偏就放宽了心,一个睡得比一个沉,加上那群土匪下了死手,一眨眼儿的功夫,都死的差不多了。

    我脑袋一片空白,只记得老舅在后面推我让我赶紧跑,我就发疯地跑啊跑啊,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在追,就一直跑。直到在一个陡坡上一脚踩空,狠狠地从山上滚下去,中途就没了意识。

    像在做梦啊!娃娃,做梦啊!你能想到吗?一觉睡醒看见地上满是鲜血与尸体,他们全是与你同吃同睡好几个年头的兄弟,老汉我真希望这是一场恶趣味的噩梦,但是它不是啊!不是啊!连我那老舅都折这次事上,你说说,我还有什么活头?

    我摔下陡坡不知过了多久才醒,头里像灌满了泥浆,浑身都快散架了,连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不过一想到我那老舅,我就止不住地哭,在这被崇山峻岭裹的低地,不是被那群土匪找到,就是沦为豺狼虎豹的热食,老汉我似乎已经没了生还的希望。

    身子那是一点都动不得了,我只能是哭啊哭,哭啊哭,哭到意识渐渐模糊。

    像是有雨落在的我的嘴边,我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一粒粒水珠吞进肚里。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我不知道怎的忽然有了力气,刚一睁眼整个人被面前的生灵震惊到了。

    两支碧华翠明的长角上绕着几圈生机盎然的花藤,道道鎏金似的光纹在它的身上熠熠生辉,它周身被华光笼罩,却又像披着轻纱羽衣那般通透朦胧。

    眉目如画,眼若坠明,轻驰环薄雾,蹄下击玉鸣……

    我应当是醒了,又好像没完全醒,我居然看到一只仙鹿站在我的身旁,一朵绿花从它头上的花藤长出,从花中抖出的露水落到了我的嘴边。

    老汉我刚要惊呼,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本来就是半昏半醒的状态,后面觉得累了也就睡着了。

    等我再次苏醒后,仙鹿早也不见了踪影。而我的身体没有丝毫不适,反倒感觉力量比以前更充沛了。我仔细观测昨晚摔下的上坡,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一点事都没有的。

    更古怪的事,我们一行人走了快四天了野林,我花了半天就走了出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一切巧合的让人发怵!

    老汉我遇到的绝对是仙鹿,是仙鹿救了我老汉的命!

    ……

    明明是黎秋平问老人家的问题,鸢儿却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止是对什么都很好奇的黎秋平,鸢儿她也很爱听这种民间流传的仙鬼话本故事。

    老人说得正兴奋,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猛咳嗽了几声。

    “后来怎么样了!”黎秋平双眼放光地问老人道。

    老人却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后来我穷其一生,再也没有见到仙鹿一眼。”

    不仅是黎秋平,连鸢儿都感到有些遗憾。

    “不过啊!”老人继续呵呵笑道,“我还遇到了一段与仙鹿说不明白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