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三良愣了一下，旋即想到方宇说的应该是老掌柜的，于是下意识地说道：“知道，掌柜的让我往家里送过东西，所以去过一两次。”

    说完三良就后悔了，其实当初方宇那两次与老掌柜的谈判的时候，就是三良接待的，所以三良是知道方宇跟老掌柜的之间应该是有些嫌隙的，虽然自己还在这儿干活，但是老掌柜的当初也对自己不错，现在老掌柜的已经走了，三良觉得事情应该已经结束了，那眼下这方少爷找老掌柜的能是什么事？该不会是方少爷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准备再报复吧？那些豪门的少爷听说眼睛里都不揉沙子。

    三良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在心里祈祷方宇只是随口一问，可下一秒，“带我去看看。”方宇说道。

    “啊？”三良傻眼了，心里暗自埋怨自己嘴怎么那么欠呢？

    也许是看出了三良的犹豫，方宇还是解释道：“我只是想找找之前茶楼的账本，老掌柜的走得急，这些东西都没给我，没别的意思，不用紧张。”

    三良松了一口气，同时立马摇头说道：“没没没，您误会了方少爷，我哪里紧张了，怎…怎么会呢？”

    方宇也不戳穿他，只是笑着说道：“那我们可以去看看了吗？”

    “可以可以，方少爷您请。”

    老掌柜的住的其实离茶楼不远，只不过相对离方宇的家比较远，而且并不在主路上，反而是有些偏僻。

    等站在老掌柜的门前时，方宇看着眼前的院子，总是感觉哪里不对，不是因为院子太好，而是因为院子比较“差”，当然，这种差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差，而是说以茶楼的地段来说，并不像是一个住在这里的人能买得起的。

    三良上前敲门，喊道：“掌柜的在家吗？”

    不一会儿，院里传来了回应的声音。

    “谁啊？”

    “是我，三良啊。”

    “嘎吱”一声，门开了，老掌柜的出现在门口，和几天前相比老掌柜的看上去有些老了，方宇也是先开口道：“掌柜的，近来身体可好？”

    这时，老掌柜的也才注意到方宇也跟着过来了，连忙说道：“方少爷，您怎么来了？”

    方宇笑着说道：“掌柜的，您看我们好歹这么走过来了，你还不让我们进去喝口水啊？”

    老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您看我这脑子，快请进。”

    方宇跟着老掌柜进了院子，三良却是以茶楼还有事为由直接离开了。

    一进院子，方宇更惊讶了，不为别的，只是这个院子里东西实在是太少了，除却一个石桌几个石凳似乎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这简直比方宇他们院里的还少，可方宇他们才来这儿几天，这老掌柜的光是做茶楼掌柜的就已经好几年了吧。

    老掌柜的拎着茶壶拿着茶碗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正在四处张望的方宇，笑着招呼道：“方少爷，家里没茶，只能委屈您喝点白水了。”

    方宇闻言连忙上前接过茶壶和茶碗，玩笑着回应道：“开茶馆的说家里没有好茶，老掌柜，不会是不舍得拿出来请我们喝吧？”说着，又将茶碗一个一个倒上水，放在了石桌上。

    老掌柜看着忙碌的方宇，一时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茶楼的事老掌柜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可自己是真的怕了，不想再掺和进去，只想尽早离开，好不容易来了个柳家的少爷想要盘下茶楼，自然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又怕柳家不想跟魏家闹翻，所以就瞒下了这件事。

    倒完茶水的方宇回过头来看到发呆的老掌柜，说道：“老掌柜？”

    老掌柜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哦哦哦，方少爷见笑，小老儿想到一些事情，不由得有些出神，莫怪莫怪，方少爷请坐。”

    方宇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入座之后，方宇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老掌柜也没有推辞，起身便朝着偏屋走去，方宇没有动，安安静静地坐着喝茶，不一会儿时间，老掌柜手中拿着几本账簿走了过来，交给了方宇。

    方宇接过账本便听到老掌柜郑重的话语，“这就是茶楼这几年的账本，每一页都有小老儿的签字，绝无虚假。”

    方宇抬起头看向老掌柜，此时的老掌柜神情严肃，方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刚想解释自己并无此意，老掌柜却伸手制止了，同时，接着说道：“方少爷有所不知，当初你我交易，小老儿却是存了些不应该的念头，不诉苦衷，也不求方少爷原谅，只是在此向方少爷说一声，对不起。”说着，老掌柜弯下了腰。

    方宇见状哪里还坐得住，连忙闪到一边，想要扶起老掌柜，老掌柜摇了摇头，拒绝了方宇的好意，同时伸手示意方宇坐下，方宇只得照做，好在老掌柜也跟着坐了下去，方宇这才松了口气，说道：“老掌柜言重了，我其实……”

    方宇本想说自己今天来并没有那个意思，这也是实话，如果说之前方宇还对老掌柜有些怨言的话，今天来的这一趟这些怨言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老掌柜打断了方宇，继续说道：“其实这些事，方少爷应该都知道了，这几天，小老儿心里一直憋着这个事儿，不吐不快，方少爷就当是听个故事，也让小老儿心安。”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方宇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老掌柜继续说道：“小老儿其实不是临州城人，祖上几辈都是农户，从最开始的佃农，几代人的辛苦，也是托朝廷的福，到小老儿的父辈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那个时候，我还小，却记得有了土地的那年，我爹整晚整晚地睡在地里，好像生怕第二天地跑了，等到了我这里，其实也没那么大想头，娶个老婆，生个娃，养大，然后让娃娶个老婆，再让娃生个娃，我这辈子就能到头了。”说着，老掌柜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这也是老百姓最朴实的想法了。”方宇感慨道，这点方宇确有体会，以前的老头子就经常跟方宇唠叨这些，只可惜，老头子没有看到方宇娶媳妇的那一天。

    都说人老成精，方宇话里的真假老掌柜自然看的明白，老掌柜看着方宇，沉默良久之后，接着说道：“事儿也是这么做的，因为穷，所以借了钱成了亲，可是没成想，娶了个媳妇儿却没守住，娃不到一岁就跟别人跑了，爹娘受不了打击，不出俩月就走了，这下，媳妇没了不说，家也没了，呵呵，”说到这儿，老掌柜仿佛又看到了那段岁月，自嘲地笑了两声，方宇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当时就想啊，要是就这么死了是不是也就一了百了了，说实话，当时毒药都下好了，想着先喂孩子，自己再吃，可…可是…可…可是下不去手啊，方少爷，你知道吗？那孩子才一岁多，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不吵也不闹，还主动往勺子那儿凑，小家伙还不知道他爹要毒死他呀，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自己做的孽，还要让孩子跟自己一块儿还……”说着说着，老掌柜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两行清泪，几度哽咽，都在诉说着这个老人的痛苦。

    “那个时候我就想啊，我这辈子怎么样都行，唯独这个孩子不应该为这些烂事付出代价，所以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

    “后来呢？”

    “后来？后来苍天有眼，孩子脑子灵光，听村里出去的人说咱们大玥的官能考出来，咱就想着能不能读个书，将来也光宗耀祖，可没法子，家里实在是穷，上不起学，还是村里有个人跟城里的私塾先生认识，先生也觉得确实是个可造之材，这才让孩子有个听课的机会，孩子也争气，两年多的时间就中了秀才。”说到这儿，方宇看到老掌柜刚刚痛苦的脸上此刻满是骄傲。

    方宇自然知道老掌柜的孩子，老掌柜的孩子叫江斌，被人誉为临州城二十年来第一才子，九岁读书，十一岁中秀才，也是大玥历年来最年轻的秀才，十二岁离开临州城，也是那一年，这个茶楼姓江了。

    “可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那孩子突然跑回家，告诉我他在临州城里开了间茶楼，就是现在这家，当我看到茶楼的时候我吓坏了，生怕好好的孩子走了歪路，问了他几次，他只说是自己考上秀才别人送的，可老头子我不傻，他这么说，无非是不想让我担心罢了。”

    方宇没有说话，只是喝了口茶水，老掌柜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方宇却大致上能推出一二，这茶楼多半是江斌从魏家手中拿来的，至于原因，方宇猜测可能与诗会上的那首诗有关，那日若是没有方宇这个意外的话，柳鸿业只怕是要颜面扫地了，而现在诗会上魏家不仅没能达成目的，还赔出了一万两白银，那么这个茶楼魏家自然不会甘心就这么白白送出去，后面的事情也就自然发生了。

    “后来有天晚上，茶楼刚打烊，他从外面跑了回来，跟我说他要出去求学，还说是先生推荐的门路，明早就得到，我当时也没多想，赶紧帮着收拾了收拾，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说，这茶楼现在就是我们的，谁来都别怕，他们要是逼的太紧，就……”说着，老掌柜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看向了方宇。

    方宇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就怎么样？”

    老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就去找柳府的方少爷。”

    “找我？”这下方宇彻底傻眼了，这怎么跟自己扯上关系的？而且他怎么肯定自己就会管这事儿？

    其实方宇这次卷入茶楼纯属意外，当初要不是路上被人砸了，自己还真不一定会管这事儿，前不知因后不知果的，搞到现在还跟王家扯上了关系，肯定又少不了麻烦。

    “嗯，找你，这也是为什么我决定把这个茶楼卖给你的原因。”老掌柜喝了口茶说道。

    方宇又是一愣，敢情当初还是沾了这个光了？不过按照老掌柜的说法，如果不是自己的话那老掌柜还真不一定会买，想到这儿方宇又觉得好像哪里还是不对，于是调侃道：“老掌柜，那您当时还瞒我？”

    “虽然决定卖给你，但我当时也不确定你知道了这一切后还会不会接手，说实话，我这几年在这临州城对你们这些公子少爷已经看透了，之所以一直坚持下去，就是不想给了魏家，”老掌柜喝了口茶，说道：“等你后来来找我说改价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高兴，因为我儿子还是没看错人……”

    “打住啊！”方宇说道：“我跟你儿子不熟，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见过我，但是我对他肯定是没什么印象。”

    老掌柜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他在临州城做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

    方宇见状也不再纠结这个事儿，看了看半壶茶水下去了，也该起身告辞了，说道：“老掌柜，我今天来呢，就是想看看这些账本，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些我就先拿回去看看，过两天再给你送回来？”

    老掌柜摆了摆手说道：“我留着这些已经没用了，方少爷只管拿走便是，也莫要说什么‘送’字。”

    方宇也没推辞，起身便准备离开，老掌柜也起身将方宇送到门口。

    刚一开门，方宇便看到一个儒衫青年站在门口，刚要说些什么，儒衫青年看到了身后的老掌柜，眼眶有些湿润，声音哽咽地喊道：“爹！”

    这下方宇愣住了。

    而方宇身后的老掌柜看到方宇停下脚步，便也止住了步子，可下一刻听到这一声熟悉的‘爹’时，身子一颤，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老掌柜越过方宇看向儒衫青年，可此时眼中早已满是泪水，模糊的身影依稀是儿子的模样，老掌柜几次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哽咽的喉咙最后只发出了一声，“诶！”

    方宇这时才反应过来这儒衫青年的身份。

    江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