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魏黜陟使开始罢黜天道

第五十一章 赫祏族的落日

    这日晚间,车队在一座废弃驿站停下。

    说是驿站,其规模,已经接近了一座城池。

    野塘驿,因战而生,因战而败。

    最繁华时,是牧州战争物资的重要集散之地,一日人员车马流动,可达十余万。后来晋军攻下河朔,挺进牧州,野塘驿被北巍府修缮之后,一度成为骊阳城外防线的重要据点。

    晋军攻占野塘驿之后,曾在此处屠城三日。坑杀降军,不下万数。

    驿站外几个小山头,成片的森林遮天蔽月,绵延甚广,即使是在十月初冬,也是绿意葱葱,生机盎然。这与当年埋在地下的数万血肉尸骨的滋养,脱不了干系。

    森林笼罩了几个山头,甚至占据了野塘驿城池的部分区域。手臂粗的藤蔓在损坏的城墙上蜿蜒盘踞,破败腐朽与生机在此交替,显得异常慌凉。

    车队行驶至此的时候,不少人觉得鬼气森森,凉意瘆人,但当时下了大雨,车马前进不得,只得停下来结营扎寨。

    野塘驿内房屋早已破败不堪,不能居住。

    进城之后,有人特意挑了一座看着还算完好的宅院,想要在这宅院里落脚,没想到一推开腐朽的木门,便有十余条颜色鲜艳的毒蛇从中钻了出来。

    野塘驿荒废不过三年,腐朽成这样,让人匪夷所思,但当时众人车马劳顿了一日,身心俱疲,便无人在意。

    众人又害怕房屋内有蛇虫毒蚁藏匿其中,于是在石板街道上清出一片区域来扎营,石板街道并不宽阔,所以车队的帐篷延绵很长。

    扎营时便已是深夜,人困马乏,生起篝火后众人便纷纷进了梦乡。

    唯有阿苏勒的马车里,还亮着烛火。

    阿苏勒拿着一把手掌长短的细小匕首,细细把玩。匕首握柄与刀鞘显然是一体,用水头一般的白玉制成,刀刃并不锋利,刀身上刻着吉沁的名字。

    这柄匕首,作为吉沁的压裙刀,在吉沁十岁时就绑在了她大腿上。十几年来的温养滋润,原本水头一般的白玉刀柄,倒显得别有一般颜色。

    横躺在一旁的吉沁,脸色绯红,身形妩媚。

    解下衣裙将压裙刀解下来交给阿苏勒之后,吉沁没有立刻穿上衣裳,只是用长袍潦草的盖住重要部位,其余尽皆裸露。

    别有一种朦胧的美艳。

    吉沁的左手放在洁白的大腿上,有意将裙摆往上拉拽。

    相比于阿苏勒身边的青虎弓、白狼、龙雀等种种物品,吉沁可能是最廉价的一个。

    奴隶和小妾,其实并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若是能为赫祏族皇室,诞下一个男孩,那吉沁的地位便会有质一般的飞跃。

    所以现在的马车内,气氛透露着暧昧与诡异。

    吉沁轻咬着嘴唇,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好一会儿了,可这位少君殿下始终不看一眼。

    为了方便少君殿下,吉沁甚至拉下脸来,悄悄给赶马的车夫塞了几两银子,让他将马车驶得离人群远一些。

    烛火摇晃,吉沁脸上红润得能掐出水来,她正犹豫要不要按照娘亲教的法子,主动贴身过去。

    阿苏勒眼睛盯着压裙刀,眉头紧皱,思绪蹁跹。面对侧躺在一旁,衣着裸露的美人,却是无动于衷。

    阿苏勒的父亲对他说过,赫祏族的落日即将来临,能否穿过黑夜,看到黎明,全系在父子二人身上。

    自大战结束之后,赫祏族命运的喉咙,就被远在千里之外庙堂之上的魏灵帝所牢牢扼住。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几年前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晋国铁骑攻陷河朔之后,势如破竹地挺进牧州。

    当时的北巍府军已经元气重伤,无力再战,而赶来支援的幽州军队,又是久疏战阵的乌合之众。所以坚守牧州,驱除晋军的重担,也就落在了赫祏族上。

    赫祏族历来强盛,在莽苍草原时便是名震一方的霸主,归顺大魏后,借助大魏财力,整体实力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赫祏族晓勇善战的虎翼骑和护疆军,成了晋军攻占牧州的最大阻碍。

    赫祏族历来好战,视生长的土地为信仰,宁愿死在家乡,也不会轻易远离。

    所以当晋军倚仗人数优势,大败赫祏族军队之后,依旧不能安心统治牧藏草原这片广袤疆土,因为散落的赫祏族人,不甘臣服,不会顺从,他们依靠对地形的优势,以及弓马的娴熟,时不时从山林里窜出来,给晋军以迎头痛击。

    晋军主将秦峯为此头疼不已,不得不下了“尽屠之”的严令。凡晋军铁骑踏过之处,方圆几里内绝无生机。

    可即便如此,赫祏族依旧在顽强抵抗。

    即使是晋军攻占了骊阳,攻陷了赫祏族所有领地,赫祏族的大君,还骑在青虎的背上,率领着抱着必死决心的族人,游走在草原深处,组织着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

    待到晋军退出牧州,阿苏勒跟着父亲,回到了赫祏族的首都青疆城,首先看到的,是青疆城的落日。

    一代大族的落日。

    当阿苏勒的父亲,也就是赫祏族的父亲重新执掌牧藏草原大权,暮然回首时,才发现追随自己的族人,早已似风中落叶,陆续凋零。

    晋军在牧州待了一年,屠郡屠城持续了一年,牧州百姓,十去其七,其中赫祏族百姓占据了大部分。

    赫祏族没人了……

    赫祏族的大君深知草原的规律,一个部落的兴盛,从人口繁荣开始;一个部落的衰落,从人丁凋零开始。

    赫祏族没了护卫自身的军队,也就没了统治牧藏草原的底气,没了和大魏朝廷谈条件的资格。

    大魏皇帝似乎是极为体恤这位臣服的盟友,不仅豁免了牧州五年赋税,甚至在晋军退出牧州之后,便连忙从大魏各州调来一大批物资,安抚赫祏族百姓。

    粮食,药材,皮草,牛羊,兵器,应有尽有。

    担心赫祏族无法顾及牧藏草原这片广袤疆土,大魏朝廷主动派出了一大批年轻士子进驻牧藏草原各郡县担任官职,协助赫祏族治理牧藏草原。

    为了防范莽苍草原上部落来犯,又从幽州抽调一支军队替赫祏族驻守边疆。

    大魏皇帝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在为赫祏族考虑,也体现了这位天子的宅心仁厚、体恤民情。

    只是赫祏族自治牧藏草原的约定,自然而然的就没了……

    一个月以前,大魏皇帝托使臣带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前来慰问赫祏族的大君,顺便带了了一份诏书,宣诏赫祏族少君阿苏勒去往郢都上痒学府求学。

    恰巧阿苏勒当时不在青疆城。

    赫祏族的大君连忙派人传信给阿苏勒,让他带人去往九羴郡巡视,年后方才返回,只希望能拖延一段时间,免得这位少君成为挟制赫祏族的质子。

    而阿苏勒赶到九羴郡之后,却有自己的打算……

    戚白麒临走时,传信给赫祏族,告知了黄陇即将是新任刺史的消息。

    而这位新任刺史的意愿,也将代表北巍府统帅戚白麒的意愿,以及大魏皇帝的意愿。

    所以阿苏勒不得不跑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