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当头棒喝
原来如此……
这明伦阁内,本是苦思冥想之人,现在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果然不愧是太子宾客范显祖,一出手就是不凡,若是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需知像宋濂那样的大儒者,行文必有深意,且这样的正宗圣人门下,必然字字句句,都符合天下儒学正统。
这般直接引经据典,居然以‘文明’为切入,这文明二字,若非是饱读诗书,能将《易传》、《尚书》倒背如流之人,还真未必能解其深意,宋公的学问,博大精深至此。
当然,这范显祖的学问,亦是教人可畏,寻常人觉得生涩难懂的东西,他竟信手捏来,足见他的学问,深厚到了何等的地步。
邓千秋的面上却是半点不慌,道:“后头又作何解呢?”
开了一个好头,范显祖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遭人灼热的目光。
尤其是当着陛下和太子大显身手,教他此时已是满面红光。
他一副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模样,笑吟吟地道:“这其后的礼貌,就更容易理解了。这礼貌二字,源自于《孟子·告子下》,曰: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实,这也是恭敬谦虚之意。而这文明与礼貌二词,本是同意,只是……宋公令人钦佩之处,就在于他这一处的巧思。妙,妙啊,真是妙不可言。”
邓千秋身躯一震,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范显祖。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是‘学富五车’,把他送到现代去,他作文能拿一千分。
邓千秋道:“什么巧思,你这是胡扯的吧。”
此言一出,不少太子身边的文臣和宾客们都露出了不屑之色,只觉得邓千秋实在粗俗。这样说来,宋公这篇文章,恰好与邓千秋这样人的举止背道而驰,天下因为有这样的人,才会有这么多伤风败俗的事吧。
朱元璋认真听着,他起初也不明白这破文章到底什么玩意。
这也叫文章?朕一天能写八百遍。
可听了范显祖的解读,似乎也听出了一点味道。
太子朱标,自是继续洗耳恭听。
只有燕王和周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没睡醒似的,耷拉着脑袋。
范显祖微微一笑,露出高深莫测之色,不无讥讽地道:“邓百户此言差矣,这文章的事,你不懂。”
邓千秋只道:“你要说便说,啰嗦什么?”
陪伴在朱元璋左右的也该先,听到啰嗦什么,居然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下意识的,他悄悄看了一眼朱元璋。
范显祖道:“文章以治国为题,而前后两句,先是文明,后为礼貌,都是同一个意思,即谦和恭敬之意。这从文章的结构而言,属于复述,亦或者叫做点题,即此文主旨之主旨,便在于这谦和恭敬,此乃重中之重。”
邓千秋惊讶道:“这不就是凑字?”
范显祖现在反而露出了不与邓千秋计较的样子,他要表现出孤傲,越是如此,越显得他对邓千秋的鄙夷:“非也,伱读书少,不晓得这文章的厉害,如此复述,其实就是正中题心,将治国之道,直接提到了圣人之道上头。”
邓千秋露出大惊之色:“圣人之道?”
范显祖朗声道:“对!圣人的治国之道,其一为仁、其二为德,其三为礼,所谓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又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心拱之。又曰:治国以礼也。这便是圣人之主张,乃大治天下的不二法门。”
邓千秋挠挠头,像很是不解一般,道:“可这和这文章有什么关系呢?”
范显祖微笑道:“邓百户,老夫知道你很急,可是你先别急。”
他顿了顿,继续道:“无论是礼,是德,是仁,其实都离不开一件事。”
邓千秋下意识地接口道:“什么事?”
范显祖道:“人!”
他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这一下子,许多人仿佛开窍一般,脑子嗡嗡的响,好像一下子醐醍灌顶一般,不少宾客和文臣俱都色变。
他们好像一下子领悟到了什么,都下意识钦佩地看向范显祖。
范公高才啊。
可这殿中,还有几个榆木脑袋。
比如朱元璋,朱元璋依旧晕头晕脑的听着,虽然觉得范显祖说的很厉害,却还是不免有点费解。
还有就是邓千秋了,邓千秋下意识地道:“人?咋又转到人的身上了?”
范显祖深深地看了邓千秋一眼,眼带嘲弄,却是含笑道:“你读书少,这不怪你。”
邓千秋怒道:“你怎的骂人。”
范显祖微笑道:“礼、德、仁,都离不开人,因为这三点,都是人身上的美德,所以……大治天下,必遵仁、礼、德,而要遵行仁义礼德,就离不开圣君。”
呼……
许多人长出一口气,如痴如醉之人,似乎开始如梦方醒。
范显祖声音开始高亢,他用带有音律的嗓音继续道:“那么何谓圣君呢?宋公已给出了答案……文明、礼貌!”
邓千秋:“……”
卧槽,卧槽……好家伙……
邓千秋不可思议地看向范显祖。
范显祖已不在乎邓千秋了,这里仿佛已成了他的舞台,他声音高亢,开始滔滔不绝地侃侃而谈:“宋公信手将《尚书》、《左传》的词眼,破了治国之题,从而衍生出了君子修德而大治天下之意,他将谦和恭敬,视为君主最大的德行,有了这样的德行,那么……大治天下,成就尧舜一般的盛世,也就不远了。此文只前面四字,就教人醐醍灌顶,一扫人之疑惑……”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最厉害之处就在于,此文若只看表面,实在平平无奇,可其意,却是发人深省,犹如当头棒喝,读宋公之文章,犹如饮清泉,教人一下子晴朗明目,真真是教人佩服之至。”
这一下子,就算是再愚笨之人,也似乎明白过来。
朱元璋也不由得觉得这范显祖,实在厉害。分明是让人不得其解的东西,经他这样一说,竟一下子便清晰明白了。
朱元璋本是拧起的眉毛,也不由得缓缓舒展开来。
其余之人,既钦佩宋濂,当然,也不免佩服这范显祖,他的文思敏捷至此,非同凡响。
要知道,写文章不易,可要解读文章,也不容易,没有深厚的学识,没有读书万卷的根底,有些文章,你是永远看不懂的。
“邓百户,你输了,你学问太低,还是不要与范先生争论了,方才这范先生的高论,就足以教人喝彩。这一次,范先生不与你计较,你认输便是。”
说话之人,却是另一个太子宾客,这人知道太子希望息事宁人,显而易见,现在这范显祖的表现实在过于耀眼,因而便给邓千秋一个台阶,让邓千秋借坡下驴的意思。
“且等一等。”邓千秋神色间依旧淡定,道:“范先生,这文章竟真这样的厉害?”
范显祖不禁得意洋洋,不过此时,他似乎想到了宋濂的文章,文明、礼貌,这何止是治国之道,这也是读书人的举止规范啊,只有谦和有礼,才方为君子。
当下,他摆出一副不予邓千秋计较的口吻:“当然厉害,越是这样的文章,才越是厉害,宋公之作,当然非同凡响,老夫虽也读书,可比之宋公,却虽有一些墨水,却无此巧思,实在惭愧之至。宋公只此一文,便足以教我汗颜了,甘拜下风,若能成为其门下走狗,此生无憾!”
邓千秋听罢,与朱棡四目相对。
朱棡大受震撼的样子。
邓千秋则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范显祖。
“范先生所言当真?我不信!”
范显祖微微瞪着邓千秋,佯怒道:“小子无状,怎的还不开窍。”
其余之人已是看不下去了,邓千秋这家伙,简直胡搅蛮缠。
邓千秋道:“你真的想拜这文章的主人为师?”
范显祖鄙夷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懂个什么……”
邓千秋挠挠头:“其实如果你真的诚心诚意想拜我为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学费很贵的。”
范显祖脸色骤变,正想大声呵斥。
却听邓千秋道:“那个……那个……我的意思是……这文章……这文章……是我写的。”
“……”
一下子的,整个场面异常安静起来。
范显祖面上微愣,而后嘴角微微勾起,笑了起来:“你?就你能写出这样惊为天人的文章?简直……简直就是荒唐!此文乃宋公所书。邓百户,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对呀。”邓千秋道:“这确实是宋公所书,我字写的不好,像狗爬的一样,所以自惭形秽,因而便写了一篇文章,请了晋王殿下昨夜去寻了宋公,委托他抄录一下这篇文章,这文章,确实是宋公亲笔抄录书写,可是……文章却是我写的啊,你若是不信,你问晋王殿下,若连晋王都不可信,大可以去请宋公来。”
范显祖:“……”
明伦阁内。
一个个人已开始窒息了。
这时听到刺耳的声音道:“对呀,是我亲自跑了一趟,去请了宋公帮忙抄录的文章,这文章,也算是宋公所书,可文章确实是千秋所写,这没有错,我拿我人头作保,若是还不够,我拿我全家的人头作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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