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恐怖如斯
“廷尉信谨与丞相议曰:“吏及诸有秩受其官属所监、所治、所行、所将,其与饮食,计偿费,勿论。它物,若买故贱,卖故贵,皆坐臧为盗……”
朱棡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继续背诵。
大本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用诡异的眼神看着朱棡。
要知道,这家伙……已经足足大半年没有去大本堂读过书了。
最紧要的是,这家伙居然背诵得如此清楚,一字不漏。
“春三月,立皇子德为河间王,阏为临江王,馀为淮阳王,非为汝南王王……”
朱棡一口不歇,继续背诵。
朱元璋的脸色,先是震惊,此后眼里露出不解之色。
知子莫若父,至少他对朱棡的成色是有所了解的。
他本就不指望,这短短半个多月时间,朱棡能有多大的长进。
可现在,朱棡在他眼里,竟好像换了一个人。
那刘智的脸色更是诡异,起初他还不屑于顾,认为这朱棡,不过是……临时抱了佛脚来……
可朱棡越背越来劲,他才察觉到事态的严重。
一旁的朱棣有些急了,道:“三哥,你先歇一歇,后头的我来背。”
朱棡没理他,一字不漏地继续从他口里吐出来。
朱元璋的脸色从不解渐渐变为了喜出望外,目光已是和蔼起来,他激动地道:“这些……这些你都能背诵?”
朱棡这才停下了背诵,回道:“父皇,从高帝纪起,到这景帝纪,儿臣都能倒背如流。”
群臣皆惊,这学的可不少啊,这里头,难就难在能够背诵,这才多少天?
朱元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有些不敢置信。
他指了指朱棣:“你呢?”
朱棣就等父皇问自己呢,如今父皇终于垂询,激动得心跳加速,忙道:“父皇,儿臣……已学到了昭帝纪了,比三兄快了一步。”
朱元璋看着这打小只满脑子都是弓马骑射的儿子,不由得错愕。
他目光落在了朱橚的身上。
朱橚挺起胸刚要开口。
朱元璋却摆摆手:“罢了,伱一定学的不比你这两个皇兄差。”
朱元璋道:“你们如何学了这样多?”
他看向邓千秋:“邓卿家,你来说。”
邓千秋道:“臣平日里都是游手好闲,都是几个皇子自学的。”
殿中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其实邓千秋说的是实话,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诚实。
毕竟,邓千秋平生最恨吹嘘浮夸的人。
可邓千秋这话说出来,大家没有嘲笑,也没有相信,而是都看向刘智。
刘智方才讽刺邓千秋游手好闲的话,迄今还让人记忆犹新。
刘智脸色骤变,他觉得不可置信,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
这时,邓千秋笑着道:“刘公,不知晋王殿下背的好不好?”
刘智沉默着,此时纵使他巧舌如簧,此时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元璋此时带着笑容,这下……心里舒坦了,三个儿子,连最不成器的,居然能将汉书倒背如流,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得知自己的骨肉至亲有了长进更值得欣慰呢?
见刘智不言,朱元璋倒是想起了什么,对呀,这汉书,朕也只看过一些,到底有没有背错,却还不知,便朝向刘智道:“邓卿家问你,你为何不答?”
刘智只觉得如芒在背,想了想道:“陛下,没有错。”
朱元璋大喜。
邓千秋却突然道:“刘公,你确定没有错?”
刘智:“应该没有错。”
邓千秋道:“听说刘公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想来对汉书的了解,比几位殿下更要深厚得多,不知……刘公是否能够全文背诵,一字不漏。”
刘智:“……”
此时,已有人给刘智同情的眼神了。
毕竟这是明初,明初时读书人还没有像后头那样卷,居然真有许多读书人为了科举,将四书五经统统背了个滚瓜烂熟。
即便这刘智已学识深厚著称,你让他立即背诵汉书,且做到一字不漏,却还是有难度的。
邓千秋道:“刘公说我不学无术,令我汗颜,所以今日只好向学识渊博的刘公赐教,还请刘公不吝背诵,教我开一开眼。”
刘智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是大抵记得一些内容的,可一方面,根本不可能倒背如流,另一方面,此时也不禁紧张起来,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邓千秋笑了笑道:“不会背不出吧。连三皇子殿下都能背得出,这不可能啊。”
刘智下意识的,开始搜肠刮肚,可此时,他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些不争气,此时额上已是冷汗渗出。
却听邓千秋道:“不会吧,不会吧,我们都在读汉书,刘公才高八斗,竟对汉书的了解这样浅薄吗?不会刘公平日看的就是《娇妻如云》吧?”
刘智暴怒,大喝道:“你血口喷人,你……你无耻之尤,你……”
邓千秋道:“别急啊,刘公你急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又不是心里有鬼。”
刘智:“……”
群臣木然地看着眼前一切,此时竟没有人愿意帮衬。
朱元璋则冷眼旁观。
“刘公,你背不出就背不出,说一句就好了,何必在此暴跳如雷?只不过,若是刘公对汉书的了解,尚且不如几个皇子,这……我实在为你汗颜,这经史不是你们读书人的拿手好戏吗?你还说自己尊奉的是孔圣人,快看啊,孔圣人要死不瞑目了。”
刘智气得发抖,于是忙拜倒在地,朝朱元璋道:“陛下,臣……臣……受此奇耻大辱……臣……”
朱元璋却没心思理会他,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朱棡三人,道:“你们只背诵了汉书?这些时日,还学到了什么吗?”
其实能背诵出汉书,已是极了不起了,可朱元璋追问,自然是有更大的期待。
群臣看向三个皇子,此时内心俱都复杂。
朱棡道:“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朱元璋大喜:“好,你说。”
朱棡道:“父皇,臣所奏之事有二。这其一,儿臣听闻,伪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传来死讯,据闻病死于大漠之中。儿臣以为,此时我大军刚刚经历一场大捷,此时还是不宜再动刀兵,《春秋》有言:兵不伐丧。我大明乃王者之师,如今伪顺帝病亡,此时正是我大明彰显仁德之时,恳请父皇,暂休兵戈。”
朱元璋听罢,看不出脸上的喜怒,只道:“你继续说,畅所欲言。”
朱棡道:“这其二,元末乱世,天下动荡,千里沃野,白骨森森,不知多少百姓颠沛流离,百姓疾苦,一望可知。而自我大明开元建朝,却屡屡征战,征发的青壮不知凡己。许多百姓,为了北征,荒芜了田地,战死于客乡,苦不堪言。臣以为,此时正是与民休息的时候,不可妄言刀兵,眼下当务之急,是暂休兵戈,与民休息,父皇……这是为了黎民苍生,为了我大明长治久安打算。”
“儿臣一想到,许多百姓饱受战争之苦,便于心不忍。所以恳请父皇,暂罢刀兵,如此,则天下幸甚,苍生幸甚。”
朱元璋来回踱步,一面静听,他大抵听过之后,面上不喜不怒,神情有些复杂,。又见朱棡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感染力,。朱元璋沉吟着,突然看向群臣道:“诸卿以为,晋王之言,何如?”
顿了顿,朱元璋看向刘智:“你来说说看。”
刘智听罢,忙道:“这倒是至理。这其一,确实出自春秋,兵不伐丧,这是王者的行为。殿下所希望的,是能够实行仁政,与其连年征战,妄动刀兵,倒不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赋税,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则天下何愁不能大治,陛下,臣以为……晋王殿下……殿下所言,符合圣人之学,也合乎周礼。”
群臣不少人暗暗点头。
可李善长却猛地张开眸子,又渐渐合上。
刘基露出疑色,意味深长地瞥了邓千秋一眼。
朱元璋道:“你能说出这样一通话,看来……这书应该是读了的……”
“父皇,儿臣还没有说完。”朱棡道:“儿臣方才那些话,用的却是秦桧的典故。宋史之中,秦桧劝说宋帝议和,当时金人刚刚发生了内乱,韩世忠人等力主趁机攻打金国,收复河山。秦桧便用《春秋》中兵不伐丧的典故力劝宋帝,于是,此事作罢。此后,他又一次次劝诫宋帝,用的就是这与民休息,以黎民苍生为念这样的借口,最终,使大宋乞和于金。”
“……”
殿中一下子沉默下来。
那刘智脸都绿了,秦桧……啊呸……你为何不早说?
朱元璋一惊,不解地看着朱棡。
朱棡眉飞色舞地道:“儿臣这样说,其实就是想讲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是奸臣还是忠臣,他们出于任何目的,可只要进言,就必定会如方才儿臣一样,满口仁义孝悌,冠冕堂皇,张口闭口,就是以苍生为念。所以对待任何人,都不能偏听偏信,不要听他口里说什么,而是要了解他的动机,知晓他的意图,唯有如此,才可做到明察秋毫。”
朱元璋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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