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万众瞩目
邓千秋露出欣慰之色,忍不住拍一拍这沈志业的肩,道:“为师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你能有出息,你有了出息,为师在这世上也没有遗憾了。”
这话绝对出自邓千秋真心实意,现在全天下,最希望沈志业能有出息的,便是邓千秋了。
当然,陛下和朱棡三人也可算上。
沈志业居然真有些感动:“学生不敢教恩师失望。”
邓千秋和颜悦色地道:“你现在还惦记着家人吗?要不,回家一趟,好好见一见伱阿爷和爹娘?”
沈志业沉默了一下,他想了想道:“从前是很想的,每一天都想,可渐渐的,没有这样想了……”
邓千秋不无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啊,这才是真正正儿八经能干大事的人,连为师都不如你。好吧,眼下确实不是顾念着爹娘的时候,你好好努力,将来出人头地。”
沈志业颔首,他现在确实想读书,恨不得将一切都放在学习上,主要是在这儿,他觉得生活太苦了。虽也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可三个师兄,给他很大的压力,这样没日没夜的困在一处,真是苦不堪言。
慢慢的,他开始苦中作乐,突然开始享受到了学习的快乐,他开始为自己读懂了书而欣喜,又开始为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文章,生出满足之心。
人的体内,天然会有一种奖励机制,而这种甜头,沈志业已经感受到了。
何况恩师每日都在给他灌输出人头地的观念,这久而久之,他的性情已是大变,整个人也焕然一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连邓千秋也不知道,这焕然一新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沈志业,从前就是一个败家子,声名狼藉,情况就算再糟糕,应该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吧。我这是在做善事,至少他不会败光沈家的家业了,沈家人要谢谢我。”
邓千秋心里这般想着。
实际上,这些日子,沈家人都在打听沈志业的情况。
起初花了两万两银子,便能和皇子攀上关系,对于沈家家主而言,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他敏锐的感觉到,这钱花的值,沈家家大业大,这点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可是换取来的,却是沈家最缺乏的东西。
这孙儿不成器,被他爹娘宠溺惯了,送了去,当然也不指望他能成才,可若是能与皇子们哪怕有一丁点关系,将来等真出了什么事,至少官府的人也会有所忌惮。
这就当是两万两银子,买了一张丹书铁券,不亏。
可慢慢的,沈森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人送了去,一丁点的音讯都没有?
他那儿媳周氏,见儿子不见踪影,音讯全无,起初还好,可时间久了,便托人去打探。却哪里知道,那千户所就好像阎罗殿一般,所有人对沈森的情况,都是忌讳莫名。
如此一来,这周氏便吓住了。一方面是想念儿子,另一方面又担心莫不是出了事,于是隔三差五的便到沈森的面前,以泪洗面。
沈森也已许多日子不曾睡过好觉了,想念孙儿之余,也越发的觉得事情非同寻常。
于是他到处使银子,打探消息,可银子花了出去,却是石沉大海。
此时,沈森已经开始慌了。这可是自己的嫡长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就在此时,应天府推官陈杰来访。
陈推官在应天府府衙,属于佐贰官,位在府尹和府丞之下,沈家平日里没少巴结。
“沈兄,你招祸了。”陈杰一开口,便已吓得沈森脸色骤变。
他连忙请陈杰上座,道:“这……还请赐教。”
陈推官呷了口茶道:“你孙儿有音讯了。”
沈森不由一喜,发狂似的道:“现在……他可好吗?”
陈杰摇摇头道:“祸根就在此处。应天府院试,你晓得吧,你那孙儿居然报了名,竟也要考,起初老夫也没在意,以为只是重名之人。可今日我作为考场的考官,负责维持考场的秩序,竟真的瞧见了他。当初,老夫是见过这个孩子的,虽说现在长大了,可相貌还是依稀认得出来的……”
“我孙儿去院试………”沈森只觉得可笑,他对自己的孙儿有几斤几两,是最清楚的,这字还认不全呢,当初请了不知多少的教书先生,这些人都差点被气死。
陈杰脸色凝重起来:“问题的根子不在此,你自己也清楚,你孙儿是跟着千户邓千秋读书,对吧?”
“是,是。”
陈杰接着道:“可你是否知道不久之前,他说了许多离经叛道的话?”
沈森脸色一变,自古以来,人们对于礼教是极为看重的。一个人若是评判为离经叛道,不啻是社会性死亡。
“我……我没听说啊……”
陈杰道:“你这孙儿,还拜入了他的门下,这邓千秋离经叛道,倒也不说了,你这孙儿,别人怎么看?现在朝廷百官之中,已有不少明事理的守正之臣,大声疾呼,要重塑纲纪和礼教。譬如右丞相汪公,御史中丞刘公,其他的重臣,就更不计其数了。”
“邓千秋这个人,颇得胜圣眷,且也罢了,可我来问你,你孙儿怎么说?收拾不了一个邓千秋,这满朝受了圣人教诲的清正之臣,能看得下去吗?”
沈森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名堂,便道:“满朝诸公,都是道德高士,理应不会和我孙儿计较吧。”
“本来应该不会的。”陈杰道:“问题就在于,这小子居然还去院试。这科举是什么地方,是闲杂人等,尤其是离经叛道之人去考的吗?虽说确实有人保荐他,照规矩,自可应试,可他这样做,就是不将科举放在眼里。你要明白,陛下取士,是要发掘人才。可朝中衮衮诸公取士,却是光大名教,为圣人延续香火的啊。你孙儿当然考不中,学了这离经叛道的东西,能考中就有鬼了。可他这样做,其实就是给邓千秋当了枪,这是侮辱圣人。”
沈森听罢,脸色惨然。
他当然晓得,这圣人门下的威力!因为沈家固然家大业大,可这朝中,哪怕是圣人门下里品级最低的大臣,也不是他能招惹的。
此时的沈森,也不免有几分慌了神,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陈杰冷冷看着沈森,平日里这沈森其实还是极冷静的人,可似乎因为牵涉到自己的孙儿,现在却是慌了手脚。
于是陈杰低头喝茶,却不吭声。
沈森连忙给外头的管家使了个眼色,不多时,这管家便带了一个包袱来。
管家故作漫不经心地将包袱搁在陈杰一旁的茶几上。
陈杰才慢悠悠地道:“退学吧,要赶紧!不只如此,最好和邓千秋赶紧切割,就说自己的孙儿,学不到什么东西……”
“这……这岂不是又将邓千户得罪了?”
陈杰笑了:“邓千秋哪怕权势滔天,他也不过是个千户。这圣人即便早已作古,可他的门生,却已是遍布了天下,孰轻孰重,你大可思量。你要知晓,我大明承袭的可是宋制,这大宋的那些科举出身的相公们,是什么手段,你祖上历代经商,见多识广,应该是清楚的。”
沈森已吓得脸色大变。
“可这傻孩子,他已去考了啊。”
陈杰摆摆手道:“无妨,你孙儿什么性子,我也有耳闻,他肯定是考不中的。你听说过,一个离经叛道之人,能中榜的吗?再者说了,此番院试,这应天府阅卷的主官乃是赫赫有名的宋濂宋翰林。宋公是何等人,文章好坏,一眼便知,你自己好好给自己谋个后路吧。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孙儿……”
沈森楞在原地,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没想到,他花了两万两银子,竟还招来了祸。
…
朝廷上下,都在为院试的事忙碌,两京十三省的院试。何况是为朝廷抡才,这就更没有人敢轻慢了。
何况不少大臣的子孙们,现在也陆续开始参考,这可是关系到了前程的大事。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对此极为关注。尤其是应天府这边,牵涉到了不少勋贵和文臣子弟,就更不必说了。
中书省选的阅卷官乃是宋濂,这倒是让人没的说。
这宋濂乃是驰名天下的大儒是,是最正宗的圣人门徒,素来为天下人所敬重。
一份份奏报,也都送到了朱元璋这儿。
这些来自仪鸾司的奏报,朱元璋颇为看重,所以,在今日的早朝会时,中书省,御史台,翰林院以及六部的大臣议完了事。
朱元璋突然道:“朕听闻……”
朱元璋目光落在了右丞相汪广洋的身上,接着道:“汪卿的孙儿,此番也要参加院试,昨日已经考完,你那孙儿考的如何?”
汪广洋笑了笑道:“陛下,臣实在惭愧。臣这孙儿,不怎么成器。不过年纪渐长,又侥幸得了几个名师看重,倒是传授了一些经学。他自己倒是踌躇满志,说是颇有把握,可臣却觉得,他有些轻浮了,这小子是不知天高地厚。”
众臣听罢,都笑起来。这位汪公虽然处处都在说自己的孙儿不好,可实际上,却是处处都在夸耀自己的孙儿。
朱元璋听罢,目中掠过一丝别有意味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