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师徒入宫奏对
朱元璋道出了名来。
群臣哗然。
所有人都失态了。
沈志业……
朱元璋继续低头,凝视着这榜上位列第二的沈志业三字,显然,这断不会有错了。
只是……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置信,朱元璋甚至怀疑,会否是有人背后搞鬼。
可很快,想到了阅卷官乃是宋濂,朱元璋又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宋濂乃名满天下的大儒,不但学问深厚,而且名气极大,这样的人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断然不可能断错了卷子。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邓千秋这小子……
那沈志业,听闻一向荒唐,哪里有什么学问?可邓千秋偏偏就能点石成金,这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邓千秋这个小子,真的不能小看啊,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大喜过望。
朱元璋想起什么,询问徐达道:“这沈志业高中第二,为何这样多的人围了千户所?”
徐达想了想道:“臣只知事态严重,担心千户所的安危,所以……”
朱元璋颔首,他心知徐达雷厉风行,无论事情因何而起,可眼下,紧要的是先将事情压下去,再问前因后果。
不过……朱元璋却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他隐隐感觉到,这必定是邓千秋想要的效果……莫非……这是希望闹大一点动静?
好让天下人都晓得,千户所有一个沈志业……而这沈志业……
一念至此,那么一切也都了然了。
朱元璋是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各种关节,便也放心下来。
只是面上,朱元璋自是不露声色,此时道:“此事确实非同小可,魏国公速点三百禁卫,火速往千户所去,不要伤及无辜百姓。”
“将三个皇子,还有邓千秋与沈志业二人迎出来,嗯……这沈志业,真是了不起啊,朕素来喜欢好学之人,令邓千秋领他入宫,朕要亲眼见识一二。”
徐达道:“喏。”
随即便风风火火地出殿去了。
而这殿中,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家还是觉得这个消息,难以消化,尤其是那汪广洋,更是脸色苍白如纸,站在原地,竟是尴尬得头皮发麻。
“陛下。”
就在此时,有人站了出来,道:“臣以为,这大大不妥,那沈志业,不过是区区秀才,倘若这样陛下便要召见,是否……”
朱元璋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道:“礼贤下士,这不是你们经常挂在嘴边了吗?他虽只是秀才,却是实打实,靠着经史中的功名,朕见一见,有何不可?朕奉劝你,莫要胡言乱语。”
殿中又沉默了。
主要是这一切,实在太过突然,教所有人猝不及防。
老半天后,邓千秋才和沈志业入宫。
方才真是热闹极了,不只是有许多的百姓,这京城之中,先是巡检,此后又是五城兵马司,接著是应天府,最后是拱卫司。
可以说,群英荟萃,这下好了,大家都晓得沈志业中榜了。
为此,邓千秋在最后,预备了足足几十箩筐的铜钱,用来打赏,可即便如此,还有许多人没有分到赏钱。
这令邓千秋心里生出愧疚之心,因为这属于职业道德问题,毕竟哪怕是上一世,那些说发鸡蛋的,人家也是真发。
只是现在陛下急诏,邓千秋不敢怠慢,只能火速入宫。
这一路上,他有些担心沈志业不敢应对,所以一路都对沈志业道:“你别怕,陛下宽仁,伱只要好生奏对即可,答不上来的,就夸他,夸人,你会不会?”
沈志业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道:“学生……只怕不会。”
邓千秋叹息道:“哎,真是可惜啊,我邓千秋的弟子,居然这么木讷。都说师不必贤于弟子,可连这个都不会,将来你如何立足?”
沈志业忙羞愧地道:“学生惭愧。”
邓千秋挥了挥手道:“罢了,你也别苦着脸了,中榜了,该高兴,到时见机行事便是。”
入殿之后,二人前后鱼贯而入。
邓千秋率先行礼道:“见过陛下。”
另一边,沈志业扑通一下拜倒,行五体投地大礼,口中唱喏:“学生沈志业,诚惶诚恐,拜见陛下……”
邓千秋眨了眨眼睛,斜着看他一眼。
朱元璋含笑道:“你便是沈志业?沈志业,你不必拘谨。”
“回陛下,学生一点也不拘谨。”
“噢?”朱元璋诧异道:“是吗?这倒难得。”
沈志业朗声道:“平日里,学生祖父和父亲便一直教诲学生,说是我大明皇帝廓中国之妖氛,雪中国之仇耻,驱逐鞑虏,使胡人再不能欺压我华夏臣民,其功德远驾唐禹,便是尧舜也不能及也。如此圣君,自盘古开天辟地,亦未有曾有,此万民之福,华夏军民,沐浴圣皇雨露,如久旱逢甘霖。”
顿了顿,沈志业继续道:“何况恩师也常对学生说,陛下宽仁,见之如沐春风,他心心念念的,便是天下万方的百姓,学生便是陛下的百姓,怎有畏惧之心,唯有感激涕零,激动不能克制罢了。”
邓千秋又侧目看沈志业一眼。
朱元璋显然很高兴的样子,笑着道:“这小子很好,通文墨,有才学,明晓大义。哈哈哈,很好,好的很,朕听闻,你是商户出身?”
沈志业道:“是,学生家里头,世代从商。”
朱元璋道:“这就怪啦……你家一个商户,也不受什么熏陶,偏能中这应天府的院试,且还名列前茅。朕的大臣之中,有不少人,诗书传家,世代耕读,这是何等的家学渊源,却还不如你……”
朱元璋说到此处,群臣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元璋则是看向汪广洋道:“汪卿家,你说这是何故?”
汪广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十几代人的努力,总不能说……汪家的列祖列宗们,上梁不正吧。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这沈志业,乃贱商出身,这就教汪广洋所谓的诗书传家,成了笑话了。
他大抵能理解,陛下这是故意将话题引到邓千秋上头去。
但汪广洋很费解,陛下何故如此,至于如此吗?
朱元璋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步步紧逼道:“汪卿为何不答啊,就如汪卿,你家世代读书,已有十几代了吧,可你的孙儿……何以不及区区一个商贾子弟呢?”
“臣……臣……”汪广洋难以启齿了。
朱元璋道:“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因为你的家学,不如……某些人的师门……”
汪广洋心里勃然大怒,这什么狗屁师门,离经叛道的东西,拿我祖先与他比?
可说这话的是皇帝,再气也只能憋着。
邓千秋心说要糟,陛下这是给他拉仇恨啊……这话一出,以后这朝中百官,还不都恨死了他邓千秋了?
不过一个念头闪过,我邓千秋……好像什么都怕,唯独就不怕得罪人。
噢,那没事了。
只是这汪广洋毕竟是右丞相,实在是不知如何回答。
邓千秋起了善心,他晓得汪广洋的为难之处,毕竟……这是否认自己的家学,否认家学,就是否认自己的祖宗,陛下太丧心病狂了,为了赚钱,打出名号来,他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啊。
邓千秋忍不住为汪广洋解围,道:“陛下,卑下以为,也可能不是汪公的家学出了问题,可能只是汪公的种不好,所以这孩子……可能愚笨一些……”
汪广洋听罢,又怒了,他在朱元璋面前低眉顺眼,却不在乎邓千秋,当即怒喝:“邓千秋,你骂谁?”
邓千秋吓得缩了缩脖子:“汪……汪公,我……我……这是给你解围啊。”
眼看一发不可收拾,朱元璋压压手地道:“好啦,这是朝堂,不是街市口,这像什么样子。汪卿乃右丞相,为朕分忧,可谓功不可没。邓卿家也很好,他饱读诗书,学识渊博,教书育人,不只朕的几个皇儿教的好,这沈志业,不也成才了吗?”
百官默然。
有人暗地里翻白眼。
可现在,似乎一切都无可辩驳,你若说他离经叛道吧,可若他真离经叛道,弟子怎么能中功名?
要知道,这科举所考的,可是天下最正宗的理学,稍稍有丝毫的差错,或者是犯忌讳之词,都不可能中榜的,阅卷之人,又是大儒宋濂,可谓再严苛不过。
朱元璋随即问起沈志业家中的情况。
沈志业一一作答。
朱元璋笑道:“不易啊,真是不易,以后你更要好好进学,跟着你的恩师,多学本领。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活到老,学也要学到老,知道吗?”
邓千秋站在一旁,心里想,一年两万两,如果他可以活七十年,活到老学到老的话,那沈志业还有五十四年的寿命,五十四乘二,卧槽,一百零八万两……这……是不是有点太黑心了?
朱元璋见邓千秋在走神,似乎一眼就洞穿了邓千秋的心思,咳嗽一声道:“邓卿家,邓卿家……”
“啊……啊……啊……”邓千秋回过神来,一副茫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