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参见陛下
书斋之内。
朱棣和朱橚二人,乖乖地站在墙角。
朱棡听了邓千秋的话,便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恩师,这数目,只是粗略地算了一下,栖霞所征的矿税和商税,这数月下来,总计在二十九万两。”
顿了顿,朱棡像卖关子似的:“除此之外,这栖霞这儿,各种土地转卖以及经营的收益,也是惊人,其中大头是土地出售和转租的收益,有九万四千两之多。再有就是兴建的几个冶炼作坊,得银六万四千两。还有便是兴建的各种货栈,转租给商户,得银九千四百两。在有其他各项零零散散的收入,大致在五千两上下。总计是十八万两纹银上下。”
朱元璋支着耳朵听到这个数目,神色不禁为之一变。
这样多?
这可只是区区栖霞一块土地。
税银加上个人的收益,竟要接近五十万两纹银了。
别看五十万纹银少,可这却是源源不断的收益。
朱元璋脸上变幻不定。
天下若是多几处这样的地方,岂不是单靠税银……就可以支撑起天下的诸多开支?
邓千秋笑着道:“还不只如此。据我所知,我大明朝廷,也经营了不少的金矿、银矿和铁矿,这些矿区,都是朝廷征发了百姓开采,这开采的收益,多数归了朝廷。朱棡,我来问你,朝廷从这儿,得了多少收益?”
朱棡道:“这个我已查过了,不用算,我大明的矿不少,就以金矿为例,全天下,大大小小数十上百个矿,朝廷从中得到的收益,是三千四百两。”
这个数目一出,朱元璋眼珠子都要快掉下来。
他人已窒息了。
大大小小这么多的矿,收益只有三千四百两?
天下的税赋名目可以说多如牛毛,可以说,在朱元璋的主导,百官们在元朝的制度作为母本,进行了一些修订,最终形成了当下的税赋基准。
朱元璋只晓得,朝廷每年能征收来的税确实不多,他甚至还引以为傲,认为这是自己降低了百姓负担的举动。
而金矿的课税以及收益,朱元璋也不可能盯着,毕竟户部的大账之中,金矿的税赋和收益只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位置。
只是……三千四百两,还是直接突破了朱元璋的底线。
金矿啊,这么多的金矿,就这?
……
邓千秋笑了,他知道这个结果,其实并不意外,因为他在前世,对这颇有一些印象。整个明朝,金矿的课税最狠的就是永乐时期,也就是眼前罚站的这个朱棣当政的时候。
那是永乐二十一年,朝廷从金矿的收益暴增到了五千三百四十两,直接打破了洪武朝的历史记录。
不只打破了洪武朝的记录,此后到明朝灭亡之前,朱棣的子孙们,也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朝廷从金矿的收益中,能超过五千多两这个数目的。
而明朝三百年,从金矿中采掘的黄金有多少呢?那也只有天知道。
反正邓千秋所知,大量的金器在天下流转,而且黄金的价值,一直不菲,居高不下。
最搞笑之处就在于,即便朱家人在三百年之中,征收到的金税,最高的记录,也不过是五千多两银子。
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是遭受了当时士人的批判,且批判十分严厉,以至于还有人作诗嘲讽:“中涓凿空山河尽,圣主求金日夜劳。赖是年来稀骏骨,黄金应与筑台高。”
朱元璋若是晓得,他的后代们,为了每年几千两的税金,被天下人骂了几百年,估计非要杀个血流成河了。
说穿了,这就是欺负朱元璋对金税没有概念罢了。
此时,连角落里站着的朱棣和朱橚,也都严肃了起来。
这落差,实在太大了,大到二人无法想象。
“现在你们知道问题的关键了吗?”邓千秋道:“我来问你们,天下大大小小的金矿,多如牛毛,这儿的金矿,和天下的金矿比起来,实在是九牛一毛。可为何,朝廷能从这里获得的收益,却是天下各处矿区的数十上百倍呢?”
朱橚绷不住了,忍不住大声道:“恩师,问题在哪儿?”
邓千秋叹息了一声,才道:“问题在于陛下被小人蒙蔽了,根本没办法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征税体系。问题也在于,天下的山川河泽,名为天子所有,可实际上,却多把持于私门,当然,这是蒙古人当初遗留下来的问题……”
“咚……”
书斋的门突然被撞开。
哐当……可怜的门被一脚踹的哐哐的响,摇摇欲坠。
邓千秋和三人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三位皇子木然的站在原地。
却发现,自己的恩师,已熟练的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大门处,露出了朱元璋魁梧的身影。
他疾步进来,大呼道:“这不是遗留的问题,倘若这是只是前朝遗弊,朕有百官,为何无人奏报?”
朱元璋怒气冲冲,目光如刀一般,扫过书斋众人。
邓千秋四人,吓得面如土色,忙是要行礼。
朱元璋绷着脸,大手一挥:“不必行礼,邓千秋,朕来问伱,为何会无人奏报?难道这天下人,都是聋子,是瞎子?”
邓千秋震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后,他心里想,你问我,我咋敢说?我要说了,那全天下人不都要恨死我?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能从各种矿里取得收益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总不可能寻常的百姓得到收益吧?
邓千秋深吸一口气,终于道:“陛下,可能……可能……是大家不知道吧。”
“不知道?”朱元璋冷笑一声,他面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恐怖,道:“一个、两个人可以不知道,一百个一千个人可以不知道,可朕养着的,何止万人,他们全部不知道?若是连这都不知道,朕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朱棣气咻咻道:“父皇,恩师太心善了,他把人往好处想,依儿臣看,这是知道的人从中得了好处,其他略有耳闻的,也不敢说,他们怕得罪了人,所以宁愿装傻充愣。”
邓千秋白了朱棣一眼,心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朱老四果然胆子肥,难怪历史上敢靖难。
朱元璋似乎已听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眼里闪烁着什么,突然冷静了下来,道:“朕随意转转,不知如何,就与徐卿和胡卿到了这儿来了。”
邓千秋忙道:“陛下来时,该说一声,臣等也好迎驾。”
朱元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而此时,徐达与胡惟庸也都鱼贯进来。
邓千秋一看到胡惟庸,心里倒是警惕起来。
却听朱元璋道:“你方才所言,所谓生产关系,是怎么回事?”
邓千秋收回心神,道:“这……其实就是经济活动,比如,我大明主要以农耕为生,那么,耕种、土地、农业生产,就是咱们大明的主要生产关系。”
朱元璋想了想道:“就如鞑子以劫掠放牧为生,这也是他们的生产关系?”
“正是。”邓千秋道:“一个人,平日最大的收益是什么,那么自然而然,就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习惯以及生产习惯。一个国家,其实也是如此。”
朱元璋颔首,道:“邓卿家倒是看的明白,那么如何扭转,将来人口日益增多,土地兼并的困局。”
邓千秋顿了一下,而后挠挠头道:“办法有很多种,其实战乱就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朱元璋:“……”
朱棣在旁,不禁下意识地发出嘿嘿嘿的声音。
朱元璋勃然大怒,朝着朱棣瞪了一眼,怒吼:“站到门口去。”
方才还带着几分兴奋的朱棣,立即如霜打的茄子,噢了一声,便往外头走去。
朱元璋继续看向邓千秋,道:“除此之外呢?”
“搞钱!”邓千秋很直接地道:“只有搞钱,有了钱,提高生产能力,在尽量抑制兼并的前提之下,只要朝廷跑的比人口增加更快,那么……就可解决这个困局。”
朱元璋却是皱眉起来,道:“这样麻烦,难道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吗?”
邓千秋直接一针见血地道:“一劳永逸的方法,只见于各种所谓的经史典籍,只有三皇五帝这样的传说中才会出现。可现在三皇五帝在哪里呢?”
朱元璋若有所思,幽幽道:“区区一个矿税……天下百官,竟无一人上奏于朕,朕还为此沾沾自喜,现在思来,教朕头皮都在发麻。邓卿家所言甚是,朕要重新谋划了。胡惟庸……”
胡惟庸心里已是五味杂陈,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邓千秋,而后连忙上前:“臣在。”
朱元璋道:“中书省,为何对此充耳不闻?”
胡惟庸忙拜倒道:“陛下……臣等当初跟着陛下建功立业,对此并无耳闻……”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惟庸,神色不明,只道:“你的意思是说,李卿家糊涂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令胡惟庸身躯一震,他猛地意识到,中书省的格局,可能真要有所变化了。
他知道,他接下来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