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座狐仙庙

第11章

    苏缘和二太子的旧情人长得很像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了。

    苏缘感觉自己被卷入了某个高端的八卦漩涡体。

    自从有了对比。

    垒在她脑门上的就没什么好话。

    最常听到的无外乎替身,宠物,代餐之类的轻贱之言。

    一开始人总是不以为意的,因为无伤根本,但是时候一长,见多了交头接耳,听多了窃窃私语,便总觉得再也忽略不了了,就像众目睽睽之下,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上不去下不来,叫人又不好失了体面当众去掏。

    明知道那根鱼刺带着血沫儿紧紧地嵌在喉管半中央,你明面上看上去云淡风轻,其实忍耐的时候十分要命。

    下午茶时间,如此悠然自得的朋友聚会,迟丽还搁那没眼力见的感慨:“苏苏仙子极衬红衣,像她。”

    苏缘百无聊赖,弹指作趣:“赤狐尚红。”

    迟丽又说:“你的法器是缚云纱,这也和她一样。”

    苏缘露了个无奈的表情:“仙君你少年得道,身居高位,见惯了金樽玉杯,华裳彩衣,应该没有想过,这天上地下知名法器数不胜数,却不是谁人都有能耐,随便一招手就是那种滋着仙气的本命大宝剑的。”

    “缚云纱?缚云纱实为低端法器,奈何上手容易,操作也简单,我用着也趁手,便就如此精炼下来罢了。毕竟上天好生有德,降大任于天赋异禀之人的同时,也要照顾照顾我等小妖的活路不是?”

    苏缘祭出法器在指尖打圈:“这玩意低端到你根本无法想象,大部分灵力低微,刚入道途的精怪其实都看不上缚云纱的,易断易勾丝,使用感一般、外观太过阴柔、出招也不霸气,但是,人总要量力而为的,既然天资不允许,我也只有这点本事,那便如此将就将就得了。”

    “据我所知,几千年来能把缚云纱一名发扬光大的,就只有洛无双一人而已。”

    “其实啊,高端的是洛无双这个人,并非缚云纱这件器,是你们因乌及屋了。”

    苏缘挥开素绫,苦恼托腮:“赤狐一族,几千年才出一个洛无双,别说是我了,便是当时的六界,又有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迟丽宽慰道:“别去理会那些话,众人不过图个新鲜,一时的嘴热罢了,待时候长些,也就都抛诸脑后了。”

    那晓得这话像是炮仗引子一样,激的苏缘直接暴躁捶桌:“这件事高高挂起有用吗?这件事只有我一人不提不想,就能代表没存在过吗,这可能吗?怪只怪,怎么偏偏就是我了,还非得生的如此相似,只此一点,此事就永无止境。”

    菘蓝便劝:“无论如何,二太子待你好,此事却是做不了假的。”

    苏缘却笃定道:“二太子千年寻觅,情深几许?众人皆是心知肚明。我却也有些自知之明的,我便是凭借相貌,有幸得来这一两分的眷顾,只要我还是我,只要我只是我,纵使眼前有再多的好,其实也真不到哪里去。”

    迟丽长声叹息:“你为何遇见问题不往好处去想?二太子真情如此,而这世间万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他的千年等待,千年寻觅,或许也能有所回应的,这么久了,也该有所回应了。说不定你就是洛无双转世再生,今生相遇,为的就是这一次的再续前缘……”

    苏缘没头没脑问了句:“迟丽仙君,你可是在香火琳宫谋事,在月老座下点卯?”

    “不是啊,你不都知道吗,我是在……”

    “那你怎么这么喜欢牵姻缘线呢。”

    迟丽喉头一噎。

    苏缘道:“这世上哪有许多或许可能想当然,我自己我还不知道吗,我绝不是她!”

    迟丽盯着她的眉间看了片刻,终是妥协道:“好吧好吧,或许是我想错了。”

    菘蓝也道:“轮回之事,是不能断然言之。”

    迟丽道:“是是,怪我多嘴了,苏苏仙子来历如何,此事是人人皆知的,她从人间而来,还在人间有座庙。姑姥姥混得风生水起,过的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天庭不知有多少散仙都自愧不如的。”

    话题一转,苏缘的脸上也露出了几丝苦涩:“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有这能耐的,我吧,在当狐仙之前,我也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而已。我那会儿还小,修为又差,无法饱食无法安睡,没有可以安身的小庙宇,没有庇佑一方的本事,就连自保都难,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也曾像许多个在丛林底层摸爬滚打的小妖精们一样,为了一块地盘一口吃食,和别人拼的头破血流。嚯,那惨样真的令人不堪回望……”

    菘蓝问:“那后来呢?”

    苏缘道:“人间有繁华,有烟火与温情,也有明枪暗箭,险恶人心,我生于人间,而在人间,留给妖精的机会并不多,要想活出个模样,每个人都去争去抢。大家都知道,那是照进谷底的一道光,虽然微弱,虽然渺茫,但那是光,只要能抓到,只要能抓到,谁人的眼睛不会亮起来?世道太残忍,前程太遥遥,为此,每个人都在尝试,都在拼搏,我也在试,一直在试,每一次我都去试,我那时候还小,体能上我是弱势的,但我也有我的强势,拼不过更勇猛的,我就抓住别人抓不住的,别人不敢去抓住的。说我投机取巧也罢,说我鸿运当头也罢,反正我也确实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后来呀,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间小庙宇,一开始那庙特别小,是一对夫妻为了答谢我的救命之恩,临时用木头搭的,只够孩子睡的半人高的小屋,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已经够用了,小狐狸终于有窝了,可以歇脚睡觉,可以遮风避雨,这是一个好的开头。”

    迟丽同情道:“你看起来天真烂漫,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段遭遇。”

    苏缘道:“何止是我,多年以来,这已经是妖精界的常态了,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大家就是这种处境,但比之前人尽可欺的情况好多了,只要愿意,现在每个人在这世间都能找到合适自己的位置,如此全拜洛无双所赐,而这样的拓行者,怎么不值得被世人尊敬,怎么不值得被世人铭记呢?”

    其实大家说的挺对的,云泥之分,天壤之别,现成的例子。

    越想越不得劲儿,苏缘抬手顺了顺心气儿,悄悄地告诉自己,平静呼吸平静呼吸,放平心态,放平心态。

    那可是大前辈,她有这种心路历程很正常。

    苏缘便问:“还记得我在人间居住在何处吗?我告诉过你们的,你们想想。”

    迟丽道:“我记得,是一座叫做云栖梧山的地方。”

    菘蓝道:“这山的名字很美,我也记得。”

    “是很美,那你们知道云栖梧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苏缘一手支颐,一手点桌,作回忆状,道,“因为山顶有一棵活了很久很久,又非常盛大的梧桐树,梧桐青玉立,千叶绿云委,风声云气,枕青峰,野水涯,栖梧桐,此地便以此为名。”

    她道:“梧桐有树灵,饱经世故,修行数载,是个睿智长者,我叫它老梧桐。老梧桐在那里很久很久了,至于到底是几百年,或者几千年,时间太长,它老的自己都忘记了。”

    又说起人间,苏缘目光渐远,里面盛满了思念之情。

    思念如风,吹散了愁云,仿佛令人重回了晴天绿野,北望平川,她道:“金秋五谷,九九重阳,凡人爱登高,缚以满树红绸,以此祛病祈福。我站在山巅,看长风破晓,飘然旷野,看梧桐峭立,红绸如舞;放眼望去,上山下山,是络绎不绝的登峰者,而阳光照去的地方,那是我的家,尽管住了多年,看了多年,却每每令人念之而不能忘。”

    迟丽向往道:“人间还有如此风景秀逸之地,若得了空,我定要去此处看一看,才不算遗憾,可是只身前往未免又显得孤单了些,菘蓝仙子,你可要与我同去?”

    菘蓝笑应:“都知晓了这等好地方,要不去走上一遭,这心里便总是惦念着,既然如此,下次你我便约在一同吧。”

    苏缘继续道:“人间曾有段年月,靡艳成风,喜奢尚华,凡人最爱明珠玉带,锦衾狐裘,我比较背时,正好生在那个兽衣象牙,千金而猎的时代……尽管早已时过境迁了,许多人再说起那个宛如梦魇般的日子,仍是心有余悸。”

    “我又比较走运,因为我遇见了老梧桐。”

    “在那个狂风骤雨肆虐横行的时代,尽管我敢拼敢闯,敢在两界边缘谋生机,但若不是梧桐树灵庇佑,我这会儿指不定在谁家富贵闲人颈上当围脖呢,哪里又还有今日的造化。”

    迟丽问:“那老梧桐予你,岂非至关重要之人?”

    苏缘点头:“嗯,我一直相信它是至关重要的。知道吗,我来天界并非一时意气,在我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曾去问过老梧桐的看法。”

    菘蓝道:“既是长者,总会思虑长远,对晚辈也总有些牵挂不舍之心,你意欲远行,它对你的决定可有多加阻挠?”

    苏缘摇了摇头道:“它说,心之所往,且去无妨。”

    “因为这句话,我才下定决心去尝试一段新的旅程。然而现在,我发现促使我改变原本规划的情感却不那么纯粹了,我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审视这段感情,也要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我是对二太子有好感,他人品好,长得也英俊,一个温柔又和煦的人,我喜欢他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跟他来这里,我是心甘情愿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后面遇见再多的曲解,再多的偏见,我都能面对,我也都能接受,但我的人生却不能仅仅如此,我了解自己,我是喜欢二太子,但不是只喜欢二太子。我从人间来,自然更喜欢人间,我才只有六百年道行,往后第二个六百年,第三个六百年,我有很多时间去遇见更多喜欢的人或事,难道不是吗?”

    “洛无双已经陨落了,从此二太子遇见了每个人,谁都有她的影子,但谁都不再是她了。我无法成为这样一个影子,尽管这样过得还不差,甚至比我从前更安闲,但我知道我所求并非如此。”

    菘蓝轻握住她的手,诚恳道:“苏苏,我理解你的想法,你我朋友一场,也请你相信我,尽管有再多流言,我也从未将你当作其他人,他人就是再举世闻名,也比不得你我相交的情谊,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不可更替的。”

    顿了顿,又转头轻斥道,“迟丽你也是,以后你再有那么多无头无尾的闲话,自去和别人凑一桌,说给他们听去,别再我们跟前戳着闹心了。”

    迟丽委屈巴巴:“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洛无双再好,我与她也只是素昧平生而已,哪里比得上苏苏仙子与我的交情重,我不过是多嘴了两句,搬来别人的小话,说与你们讨个趣儿罢了,怎么最后都成了我的错了,我就是心直口快了点,人却不坏的……”

    菘蓝道:“你还说!”

    迟丽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嘟哝道:“是是是,怪我多嘴多舌,不惹人爱了。”

    迟丽怨不敢言,俨然化身成一个毫无感情的剥瓜子机器,借以赎罪。

    每垒出一捧,就被那两人一扫而空,半个沫儿都不给他剩下。

    慢半拍的迟丽忽然一个灵光乍现,嚷嚷起来:“喂喂喂喂,要不要这么过分,所以说刚才的推心置腹言真意切全都是戏吗!就为了骗我给你们剥瓜子?你们怎么这样,好赖给我留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