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无归

第一章

    上百艘商船井然有序的停靠在港口,等待着劳工们将一箱箱沉重的货物搬上船,然后起锚远航。鹿港是热闹的,劳工们坚定有力的号子,小商小贩的叫卖吆喝声,商贾激烈地讨价还价,刻薄管事催促的呵斥声,被湿热的海风吹得很远。

    刚刚入夏,天气就开始燥热起来了,林澜坐在甜水铺靠窗的位置,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热闹的鹿港,心神恍惚。

    “阿澜,这酸梅汤还上口吧。”甜水铺店主张婆婆,见林澜碗中的酸梅汤见底,提着大瓷壶给林澜满上一碗。

    林澜回过神,看着坐在对面的满头银发张婆婆,笑道:“酸甜可口,滋味浓郁,再等些时日,天气再大一些,冰镇之后,婆婆这甜水铺绝对不城里的花满楼还要受欢迎。”

    “年纪轻轻不学好,几句话就不离花满楼,少年郎应是有志在四方,抗贼杀敌,何必拘泥于风月勾栏之地。”张婆婆一脸佯怒道。

    “婆婆您还不清楚小子吗,两袖空空,喝血吸髓的地方,小子哪有什么本钱去。”林澜端起碗,喝了一口酸梅汤,酸酸甜甜,入口生津。

    “幸好你没有钱,不然就便宜了花满楼那群女人。”

    张婆婆不理会林澜,起身道。

    虽然已经年过古稀,身子骨依旧健朗,林澜张婆婆缓缓上了二楼,没有说话,目光又望向窗外。

    不一会儿,张婆婆抱着一个灰色的包裹,从二楼下来,放在桌子上。

    “这是我这段时间做的一身衣服,阿澜,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林澜打开包裹,脱去外衣,将新衣服换上,“婆婆,您这手艺比城里的大裁缝还好,很合身,小子很喜欢。”

    “喜欢就好,只是可惜了,这要是上好的丝绸,又是一个翩翩世家公子。张婆婆上前帮忙整理衣襟,满眼欣喜渐渐黯淡,想起旧事,不禁叹了口气。

    “婆婆,对不起。”林澜低着头,小声道。

    “有什么对不起的,婆婆年纪大了,也只能在这偏远一隅之地,颐养天年。上天眷顾我这个妇人,将你送到我这身边,这段时间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时候了。”

    两人重新坐回桌前,一老一少,坐在窗前,张婆婆细细地叮嘱,林澜不停地点头应允,窗外蓝天白天,水天一线,不知名的海鸟,在海天之间来来回回。

    张婆婆家里以前在越州是有名的布商,全家上下六十多口人,本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九年前突生变故,数万的海盗越过黑风海峡,入侵江越两州,烧杀抢掠,数万百姓死于刀下,张婆婆带着家中幼子逃出虎口,几经辗转,在鹿城的港口,开了一家甜水铺,温饱度日。

    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林澜拧着两坛酒,在鹿港的堤坝上吹着海风,借酒消愁,结果林澜喝醉了,坐在堤坝上,任凭大雨倾盆而下。就这林澜心情郁结难解之时,张婆婆撑着伞踉踉跄跄来到堤坝上,将林澜带回了甜水铺。此后每月初一十五休息的日子,林澜总是来甜水铺帮忙,店铺很小,就摆了几张桌子,而且婆婆上了年纪,平日只卖一些甜水和糕点,客人也不是很多,所以也没什么可以忙的,很多时候林澜都只是坐在铺子里靠窗的位置,吃着甜水,跟婆婆聊天。

    林澜侧头满眼笑意地看着一边满头银发婆婆,岁月的沧桑在脸上一览无余,饱经世事的双眼如同夜空一样深邃。

    对于林澜而言,遇到婆婆的那个晚上,婆婆不仅仅是为自己撑起了伞,而是撑起心里破碎的世界,张婆婆的出现,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相逢,就会有别离。

    每当自己坐在这里,望着热闹非凡的鹿港,林澜无数次都想永远留在这里。

    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

    林澜离开的时候,张婆婆没有出门相送,说自己年纪大了,眼睛见不得风,站在甜水铺窗户前,看着林澜一步步消失在港口汹涌的人流中,

    火红的晚霞染红了天际,殷红如血。

    一直到傍晚,张婆婆一直在窗户前望着,目送着一艘又一艘大船离开港口,也不知道林澜是坐的哪一艘大船。

    “祖母,祖母,今天我跟哥哥去海边抓了几只大螃蟹,晚上蒸螃蟹给澜哥哥吃。”

    两个半大的孩子,用绳子拧着几只成人拳头大小的螃蟹兴冲冲跑进甜水铺,挽起的裤腿还是湿漉漉的,绳子上的螃蟹还在吐着跑跑。

    “小文和小武回来了啊,祖母一会给你们做完饭吃,”张婆婆活动一下有些麻木的双腿,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你们的澜哥哥今天已回去了。”

    “祖母,是不是澜哥哥出什么事了。”

    一脸担心的小武放下手里拧的大螃蟹,扯着祖母的衣袖问道。每个月初一和十五的晚上,澜哥哥会检验我们兄弟的剑术的,三年来从来都没有食言过,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向心细聪慧的小武,看着祖母憔悴的神色,心中更是担忧起来。

    “你们澜哥哥要出一趟远门,很久才会回来,临走前还专门嘱咐我,盯好你们兄弟俩,回来的时候,要是没有长进,到时候祖母都救不了你们。”

    张婆婆抚摸这个两兄弟的脑袋道,“柜台后面今天有你们阿澜哥哥,给你们带来一盒牛肉干,赶紧去看看。”

    还没说完,小文就迫不及待跑到柜台后面抱出一个大食盒,里面放着油纸包好的牛肉干,嗅着牛肉干的香味,小武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张婆婆看着莽莽撞撞虎头虎脑的小武,轻轻推了推了小武,轻声笑道:“你澜哥哥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有事,祖母什么时候骗过你,赶紧去吧,一会你哥哥就要把牛肉干吃完了。”

    小武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心来,跑到食盒前,拿出两包牛肉干。

    “咦,这一包怎么这么重。”小文两手各拿着一个油纸包,纳闷问道,说着将偏沉的油纸包放在桌子上打开,“祖母,您看,是银子。”

    张婆婆接过油纸包,换换看打开,一堆碎银子,约有二十几两。

    “早知道我就打开看看,这孩子,出门在外,路上怎么少得了银钱。”张婆婆一脸担心道,张婆婆知道林澜在温家锻造坊做工,张婆婆隔三差五给林澜送些吃食去,因为林澜手艺好,深得管事的器重,一年能拿五两多银子的工钱,这些钱大概是这些年林澜攒下的。

    “你们澜哥哥是好人,你们要记在心里。”张婆婆将小文小武两兄弟拥入怀中,小声在两人耳边说道。

    温热的风徐徐地吹着,空气中透着咸湿的味道。

    夕阳的余晖,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如果女子唇上晕开的胭脂。

    林澜站在甲板上,望着越来越近的安宁港,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作为江越两州最大的港口,停在港口的商船却不过数十艘,偌大的港口空落落,还没有鹿港的繁华热闹,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没有搬运货物苦力的号子声。

    整个港口安静得海风的呜咽声。

    虽然威武军平复江越两地的贼寇,将海盗赶出了江越之地,偶尔仍旧有海盗不时袭击沿海的村镇和港口,以往走海路的商号大多都选择了更为安全的陆路,只有聘请大批镖师的护行的大商号,或者一些铤而走险的的商家才敢走这条海路。

    “幸好赶上了,要是再晚点,就进不了城了。

    一行人下了船,匆匆朝城门奔去。

    城门一队黑甲军士正在查验一行人身份,城墙上一排弩箭闪着幽光,对准这林澜一行人,城墙上有火油烧过的痕迹,箭矢的划痕有新有旧,空气中还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一脸络腮胡的黑甲军士一边核实手中的身份凭证,一边疑惑地打量着林澜。

    剑眉星目,乌黑的长发用洗绳简单地素在脑后,虽然一身干净的灰色布衣,做工却是十分细致,黑布缠着的一柄剑和一个灰色的包裹跨在背上。

    “来临城做什么?”络腮胡黑甲军士看着身份凭证的铁匠身份,一脸怀疑道。

    “访友,这是请柬。”

    林澜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请柬,递给一脸怀疑的黑甲军士。

    络腮胡的黑甲军士打开请柬仔细看了看,便放行让林澜入了城。

    “老大,这江家真是名气大,这几日江城来了不少江湖人士,都是应邀参加沈家少主的大婚。”旁边一位年轻的黑甲军士说道。

    “江湖上的事少打听,好好站你的岗,眼睛给我睁大点,仔细点,要是有贼寇混入城中,我可保住你。”络腮胡军士呵斥道。

    九年前,贼寇入侵江越两地,沈家家主沈江海带着沈家的振远镖局数百镖师,奋死抵抗守卫临城,才让临城免于覆于贼寇之手。振远镖局因此一飞冲天,在临城的声望也是如日中天。

    初六,正是沈家少主沈逸的大婚之日,邀请不少的江湖人士前去观礼,所以近日不少江湖人士进入临城,碍于沈家在临城的声望,威武军的军士,也不好过多阻拦,只是加强不了城防力量,避免江湖人士械斗生事。

    林澜临窗望着眼前漆黑的长街,偶尔一队黑甲军士从客栈从街上走过,看着安静的街道,林澜有些怀念鹿城小巷子的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