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的时候，刘春牛才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打开铁匠铺的门，街上的人的很少，往常铁匠铺斜对面的人满为患的茶水铺，此刻也只有徐娘半老的老板窈娘斜倚在门框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锦扇，跟隔壁铺子卖糕点的老妇人闲聊。

    见到李春牛出现铁匠铺门口，茶水铺的窈娘朝李春牛抛了一个媚眼，见李春牛一如既往地无动于衷，嘴里啐了句老实人好生无趣，便钻进茶水铺。

    不一会儿，茶水铺的老板娘手里拧着一个包裹从茶水铺出来，径直走到李春牛跟前。

    “昨儿我家川子回来了，给我妹子了带了些明州的特产，本来是让川子亲自给送过去的，结果这缺心眼的孩子偷偷跟着人去阜宁巷那边去看官家挖死人去了。”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想想都吓人。”

    窈娘说着拍了拍胸脯，珠圆玉润的山峰一阵摇晃。

    “川子就是性子跳脱了些，你倒是盯紧点，过两年就该娶媳妇了，也该让他收收心了。”

    李春牛没有去看窈娘，伸手接过窈娘手中的包裹，川子这孩子性子不坏，就是过于跳脱，年幼丧父，全靠窈娘一个女人靠着这间铺子拉扯大，茶水铺之前跟隔壁一样都是卖糕点，窈娘手艺并不好，上门买糕点大多都是一些心怀不轨的浪荡子，为了生活，窈娘也只能一一隐忍。

    后面李春牛在城里开了这家铁匠铺，一次偶然的机会，叶葵进城给李春牛送吃食，碰见那群浪荡子对窈娘动手动脚，怒不可遏的叶葵拧着一把菜刀替窈娘出头，吓得那群浪荡子再也不敢登门，之后一来而去，两人互认了姐妹，叶葵教了窈娘糕点的手艺，铺子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这条巷子其他糕点铺子也越来越冷清，以前靠着街坊支持生活的窈娘心中过意不去，与叶葵一商量，就把做糕点共享给其他糕点铺子，然后跟着叶葵学了煮茶的手艺，把糕点铺换成了现在的茶水铺。

    茶水铺常来常往大多都是城里的走南往北的主顾，心性跳脱的川子听到主顾们说起其他地方风言趣事总是心痒痒，偷偷摸摸跟着熟识的主顾跑了好几次，要是跟着主顾学做生意倒还好，结果只是纯粹溜出去玩。

    开始窈娘还打算让川子跟着李春牛学打铁的手艺，但看到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一副竹竿身材的儿子，还是放弃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正是溜去阜宁巷的川子。

    “说了不让去，偏不信，这下知道怕了吧。”待川子走近了，窈娘看着面色煞白的儿子，没好气地说到。

    “肯定是吓着了，赶紧带回去洗个热水澡，祛祛晦气。”

    李春牛不漏声色抓住川子的手腕，然后说道。

    见川子被吓得不轻，李春牛心中自然料到场面肯定很惨烈，川子偷偷去看过多少次死人了，第一次出现现在这般模样。

    李春牛并没有打算去看，结果自然会有人告诉自己，而且李春牛也不想去看，昨日听林澜说起埋在井里的尸首不下十具，李春牛猜测可能也是一桩灭门的惨案，他怕自己按耐不住。

    当年李春牛得知叶家遭难的消息，日夜兼程赶到明州时，云湖山庄已经是一片废墟，和巨大的坟墓，他想象不出当时是何等惨状，甚至不敢想。

    窈娘留意到李春牛神色黯淡，但并未过问，拉着儿子进了茶水铺后面的内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管那些走南闯北的主顾，还是街头巷尾的邻居，这么多年经验这家铺子，窈娘知道好奇心太重不是一件好事，比如此刻面前战战兢兢的儿子。

    前几日众人对城外的无头尸案议论纷纷，在官家发布公告属于江湖纷争之后，落下帷幕，街巷再也无人提及，然后今天阜宁巷井中藏尸案在坊间掀起新的议论热潮。

    李春牛找来一把躺椅，坐在铁匠铺门口，听着斜对面铺子里的客人议论阜宁巷的所见所闻。

    跑去看热闹的人，谁也没有料到一口不过丈余深的井中，将尸骨全部挖出来拼接之后，竟然有五十三具，经仵作验看之后，男女老幼皆有。

    挖出的尸骨摆在园子里铺了一地，现场尸臭熏天。

    有人说死者就是之前住在园子里的人家，有人说几个月亲眼看见之前住那座宅子的全家老少及下人全都搬出城了，一时之间众说纷纭，猜测不已。

    “我想求你一件事。”

    李春牛正听着茶水铺子里的客人闲聊，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身上散发浓浓的尸体腐烂的味道。

    李春牛睁开眼，看见满脸阴郁的赵武盯着做自己，眼神如同饿狼般充满杀气。

    “什么事？”

    “向你师兄引荐我。”

    “为什么？”

    “我想成为五品上。”

    “然后？”

    “我想杀人。”

    李春牛很久没有看到赵武如此冷漠的姿态，上一次还是张家的镖局出事的时候，那时候李春牛刚回来李家村照顾生病的父母不久，张家镖局在走镖的时候遇到了山匪，护送货物的镖师都死在山匪手里，之后雇主向张家索赔，索赔数额很大，张家四处筹钱，典当了张家镖局，还借了不少的印子钱，原本想靠着走镖翻身的张家，结果二次走镖又出了事，之后张家就散了。

    “杀谁？”

    “离阳城程家。”

    “阜宁巷的案子与离阳城程家有关？”

    李春牛有些意外，之前听茶水铺的客人说起过，离阳城程家也是做镖局的生意的，早些年与张家镖局走得近，还有不少合作关系，当时张家的镖局出事的时候，程家还帮了不少忙。

    赵武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雕花玉佩，圆润如满月，浑然通透，上面的雕刻着兰花，十分逼真，只是此刻玉佩上沾染了尸臭的味道。

    “这玉佩是当年张家小姐的贴身之物，当年张家出事，程家援手的条件，是要张家小姐许配给程家的小公子，这是当年的信物。”

    李春牛没有接话，之前听茶水铺的闲聊，程家的小公子是好色之人，凭借离阳城程家的身份，祸害了不少女子，但是一块玉佩并不能证明此事就是程家小公子所做。

    “这块玉佩价值不菲，当年程立坤拿到这块玉佩之后，很是喜欢，一直佩戴在身上。现在在井中发现，此时定然与程家小公子逃不了关系。”

    “你是捕头，追查真凶，绳之以法，这应该不难，这是官家的分内之事，没必要找我们帮忙。”

    李春牛拒绝了赵武，官家的事他不想掺和，也不想林澜掺和其中，以后要是想抽身就难了，何况官家的事一天一个风向，向来没个准头。

    赵武知道光凭这块玉佩，是无法证明此事与程家有关，官家讲究证据，要有苦主，而且程家在离阳城势大，与离阳城的大人关系莫逆，不然程家的小公子祸害那么多良家女子，现在仍然逍遥快活。

    “当年张家出事，程家离开之后，张家小姐就不知所踪，程家小公子觊觎张家小姐已久，张家小姐失踪我怀疑与程家小公子也脱不了关系。”

    李春牛知道当年赵武与张家小姐两情相悦，私定终生，当时赵武是张家的镖师，虽然在李家村赵家村的人眼中来说，赵武也算是有出息了，但是对于张家这种家世而言，赵武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攀上张家小姐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张家出事之后，赵武进了青阳城府衙，就是想借官家的手追查当年劫道的那伙山匪，替张家一个公道，但是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仿佛那群山匪人间蒸发了。

    这也是赵武一直耿耿于怀的源由。

    “师兄帮不了你。”

    李春牛叹息一声，缓缓说道。

    无论五品上还是程家的事，那日赵武在李春牛家院子领悟到一丝气机的事林澜与李春牛说过，这个完全靠自己的天赋悟性，有些人天赋悟性强可能几日月余便迈过这一步，要是差一些可能花几年或者更长的时间，甚至迈不过这到坎，终身止步于此。

    当年李春牛迈过这一步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如果林澜可以帮忙，李春牛何苦熬这三年。

    杀一个人很简单，手起刀落。

    江湖中人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相关，就算无尽山海那群五品上的亡命徒，靠着无尽山海的庇护，还不是得在江湖上藏头匿尾。

    杀一个程家，或许李春牛就能可以做到，但是他不敢，他不敢拿着叶葵还有两个孩子的性命做赌注，就像林澜不过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威胁信，就不得不在李春牛家住下来。

    杀人者，人恒杀之。

    即使名震江湖的云湖山庄，江湖名门的叶家，同样避免不了倾覆。

    有时候，没有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

    “难道不能走镇抚司的路子？”李春牛疑惑道，离阳城的程家走的黑白两道，私下与一些江湖帮派往来甚密，豢养了不少江湖门客，程家小公子为非作歹多年依旧无事，跟这群人类也脱不了干系。如果能敲定此事与离阳城程家有关，通过镇抚司的手段，完全可以惩治离阳城程家。

    “离阳城的镇抚使是程立身是程家的二公子。”

    李春牛闻言满眼愤怒，无奈叹道：“这才几年呐。”

    镇抚司成立，是为了制约江湖人，如果随意戕害普通人，即使江湖人，也会按照景国的律法进行审理定罪，除非能逃过镇抚司的追捕。当时镇抚司成立之处，很多肆意而为江湖人，不是被关在镇抚司的大狱，就是人头落地。从那之后江湖人就克制了很多，直到现在无尽山海很多人，还在镇抚司的追捕名单内，一是这些人实力强劲，镇抚司无可奈何，二是镇抚司内部不和，三位镇抚司副总督管理上出现了分歧，造成整个镇抚司对江湖人的监管力度大幅下降。

    赵武失望地离开了铁匠铺，李春牛望着失魂落魄的背影，心中有些难受，但是没有办法。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抱着期望，现实总是不会回应。

    追根究底，命运总是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