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处

第十一章 易安先生

    从过燕山回来,葛皓还是很担心林远的身体,硬按着林远在床上又躺了两日,直到第三天,林远实在受不了这种饭来张口的生活,给葛皓来了几个后空翻,葛皓这才答应放他下床。不过这次夜捕的经历,再加上后来伴泉的话,倒是激发了林远对于练气期的向往,虽说捕兽非常危险,但刺激和危险是等同的。特别是对于林远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那一晚葛皓与鸵鼠搏斗的场景深深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上庠堂是养正院中一处讲学的场所,此刻,林远正坐在上庠堂中,旋儿也坐在他的身旁,身边还有百十名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同门。今日是易安先生讲学的日子,平日里这些弟子的学业由养正院的几名教习负责,但每隔十日,易安先生会进行一次讲学,也算是对这些弟子的一次考查。今日易安先生所授之题乃“何为良知”?

    “良知者,乃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为天理,顺天而生,即得良知,逆道而行,伦丧深渊,无谓圣者愚人,生而皆有良知,后世之学,莫不执良知而后行尔...”

    易安先生的声音雄浑而缓慢,说到精彩处,声传九霄,讲到疑难处,又戛然而止,令堂下众人无不抓心挠肝,恨不得催促先生快些说。就在堂上众人听得有味之时,林远的思绪却早不知飘向了何处。他茫然的看着堂顶,脑中浮现的却是那夜葛皓师兄拳击鸵鼠的场景,“若皓哥不是直接出拳,而是先虚晃一招,待鸵鼠卸力后再猛击一拳,或者一拳之后,不改用腿击,而是继续扑进,再补几拳,想必那鸵鼠就没有后面逃跑的机会...”

    正当林远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旁的旋儿用手肘轻轻拐向林远,林远才将自己从无边的思绪中扯回,看向一旁的旋儿不知所以。

    “易安先生问你话了...”旋儿压低着声音提醒林远。

    林远吓得一个激灵,马上站起来茫然的看向堂上的易安先生。

    “先生,我...”

    “林远,我刚刚所问之题,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问题?什么问题?”林远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庠堂内,他哪听到什么问题了,只好尴尬地开口道:“先生,您所问的是?”

    话刚开口,众人皆混堂大笑,众人这一笑,林远的脸马上就成猴子屁股了,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旁的旋儿也是没心没肺,跟着一块起哄。

    易安先生明显有些愠怒,看着林远说道:“你虽身置学堂之中,只怕心思早已遨游堂外了吧,我刚刚问你‘良知何所得’?”

    “良知何所得?”林远心道,我哪知道啊,站在那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讲学一开始他还听得听仔细的,不知怎么的,听到一半的时候心思就飘走了。

    易安先生见林远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什么,知道林远是答不上来了,便开口道:“看来今日所授内容,非众人所喜,你们且散去,刚刚所问林远之问题,就作为众人温习作业,林远,你留下。”

    众人一听,能够提前散学,都是暗自窃喜,旋儿也起身走开,临走时看向林远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你倒霉啦!”易安先生向来严苛,特别是在他讲学的时候,绝不允许下面的人三心二意。林远也是暗叹晦气,这一回免不得要被先生训斥了。

    待众人散去后,易安先生也不言语,背着手走向书院的后堂,林远只好乖乖地跟在后头。从后面看,易安先生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绾在脑后的头发已经有些发白,背部也没那么挺直,不过没人敢小瞧这个小老头,书院的人都知道,别看易安先生平时一副小老头的样子,他可是修元境的高手,甚至林远的师傅见了也要喊一声“前辈”。不过,易安先生好像对修炼没什么兴趣,他更乐意这种没事看看书的闲散日子,众人也没见过他和别人斗武。

    林远跟在身后,来到先生的书房。进了书房,林远知道自己犯错,也不敢和先生靠的太近,只得乖乖站在离书案一丈远的地方。易安先生也不开口,拿起案上的一本旧书便看,这一看便是半柱香的功夫。这可把林远急坏了,暗道“先生这是要干嘛啊,就是给自己骂一顿,甚至打一顿都好过这什么也不说啊”,不知道先生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过了半晌,易安先生还是不开口,要不是见先生睁着眼睛,林远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不过,先生不开口,林远也不敢说,只好仍旧立着身子。

    见林远仍旧未动,易安先生放下手中的旧书:“处困境而心不乱,不错,心性可嘉,上次你柳伴泉师兄也不过坚持了半柱香而已。”

    林远听到这话,一脸的疑惑,什么心性可嘉?伴泉师兄也被易安先生这样训过?其实,林远哪是什么心性可嘉,他其实早就不耐烦了,只是不敢开口,现在突然被夸,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林远,你来养正院几个年头了?”

    “回先生话,自打第一次上山,已经过去六年了。”林远不知道易安先生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是他问什么,自己如实回答就是。

    “六年,难得的六年。”

    林远看向书桌后的易安先生,总感觉先生有什么话要说,可又不能说,只得问道:“难得的六年?先生,你为什么这么说啊?”

    见林远发问,易安先生突然笑道:“哈哈...人老了,就容易这样的。林远,刚刚在堂上,你在想些什么?平日里,很少见你在课堂上分心的。”

    林远本不想将那夜之事告诉别人的,可见易安先生问起,又不好相瞒,便将那夜和葛皓他们捕鸵鼠的经历托盘而出,而且将自己在堂上所思问题也一并说出。

    易安先生听了,也是哈哈一乐:“你不用担心我会将此事告诉你师傅,其实,院中也有很多人散学后去过燕山那边捕兽,只要不是进入山中太深,我们不会干预的。”

    “啊,先生,您早就知道啦?那您怎么...”林远见易安先生没之前那么生气,话也多起来。

    “这些你们迟早都是要经历的,我又何必拦着。林远,你在堂上所想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也需要回答我刚刚问你的问题。”

    “您是说‘良知何所得’?”

    易安先生平静地看着林远,似乎在等林远的答案。

    林远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先生,我想不好什么叫良知,可是,那次捕兽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的良知是对谁而言的?看着皓哥和伴泉师兄捕兽,我不希望他们受伤,这是我对他们的良知,可是那兽本和我们无冤无仇,我杀了它,对于兽来说,我又是一个毫无良知的人。”

    “哈哈,不错,林远,你能想到这些就说明你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可是,你所理解的良知,先生我更愿意换一个说法,可以将它称为‘善’!”

    林远听到易安先生将自己的良知称之为“善”,更加不解了:“良知不就是善吗,为什么还要称之为善?”

    易安先生见林远追问,开口道:“良知不是善,也不是恶,是一个人遵从内心,作出自己该做的事。”

    “遵从内心?”林远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懂。

    “嗯,你的回答我很满意,作为报酬,我可以告诉你,你所思考的问题...”

    林远本还在思考“善”的意思,可见易安先生要说他所想的问题,便停下思考,满是期待的看向易安先生。

    “你还记得当夜葛皓如何出拳的吗?”

    “嗯...大概记得...”

    “好,你学着那晚葛皓出拳的样子打一拳,”易安先生说着便从桌上拿出一张薄纸,单手捏住,放在自己的身前,“看看自己能不能把这张薄纸击碎。”

    林远回想了一下,便退后几步,蓄力跃起,同时单手握拳挥出,身形虽很是笨拙,可也有当晚葛皓挥拳的几分样子。但一击之后,纸张只是随着林远的出拳向后飘去,并未破碎。

    “先生,这样不可能将纸张击碎的,拳头打在纸上,拳力马上就消失了。”

    “不错,你能够马上看出问题所在说明你很有悟性,你之所以不能击碎它,是因为你的力量是散的,出拳时,你的力量已经溢出,溢出的力量已经提前到达纸张,推着纸张往后,实际击打在纸张上的力量不足你挥出去的一二。”

    林远似乎有些明白先生要表达的意思,“那怎么才能让力量不溢出了?”

    “其实,葛皓之所以无法一拳击杀鸵鼠,是因为他对炼体的理解不对,炼体绝不仅仅是强健经脉,你能发出的力量都源自内部,你要做的是让这种力量在由内而外的过程中集于一点,你的手臂好似一支长枪,你挥出去的拳头就是枪头,力量不在枪身,而应在枪头处。你现在还是同样的动作,但在你挥拳时,试着将力量集中于拳心,而不是挥拳的动作。”

    听完易安先生的话,林远想了片刻,再次蓄力挥拳,这一次,他提气之后,并未关注手臂如何伸展,而是将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拳心处,在拳头接触到薄纸的瞬间,他能明显感觉到反弹之力,不像前一次,仿佛打在空气中一样。

    可这一次,薄纸还是未碎,林远有些失望,一旁的易安见了,却很开心。

    “先生,我并未将薄纸击碎。”

    “哈哈,虽然你未将薄纸击碎,可相比前一拳,你打在薄纸上的力量却是大了很多,你看,一拳之后,薄纸已经出现褶皱。”

    林远顺着易安先生的手指看去,确实在薄纸的中间,出现了一条很浅的褶皱,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鼓舞,正在作势再来一拳,却对易安先生止住。

    “不用再尝试了,你还未正式开始炼体,现在想将这张薄纸击碎是很难做到的。”

    “那,先生,您让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林远有些不解的看向易安。

    易安放下手中的薄纸,看向林远,说道:“前几日,你师傅风正来过。”

    “师傅来过?什么时候啊?”林远有些诧异。

    “是夜里来的,当时没跟你和旋儿说,不过你师傅的意思是,想让你俩提前离开书院,跟随葛皓他们开始修炼,至于为什么提前,相信等见到你师傅,他自会跟你们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