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火急火燎的赶回了第3层，穿过人群，来到那间由铁皮与木头搭建起的简易棚子面前。

    “小姐！”他一把推开门板。

    “怎么了？”棚内，阿莱西娅正在为一名患者治疗，她循声转头，将食指竖在嘴前，“小声点，袁越呢？他没跟你一起？”

    瓦瞥了一眼被自己夹在腋下的袁越，压低声音后连忙说道：“不，袁越出问题了，大约三分钟前他突然失去了意识，明明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但怎么叫也叫不醒。”

    阿莱西娅紧闭着眼，在听到瓦的话后眉头皱起，她将瓦包括他身边“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抬起手，几根血丝从她指尖飞出，并在划过袁越身体后快速回收。

    ……身体在，但……没有看到灵魂。

    阿莱西娅脸上的凝重只持续了一秒便消散，她突然想起了袁越灵魂深处的那片黑暗。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我知道了。”她清了清嗓子，“瓦，先前有一点信息我没有告诉你，在仪式进行的过程中，我有幸窥见一眼他的灵魂，那是一片黑暗，那是在普通的灵魂中绝对见不到的绝景，我推测袁越的这种症状有可能与巨兽有关。”

    “巨兽！！”瓦猛的瞪大了眼。

    阿莱西娅抬抬手示意瓦安静，接着道：“我不能说这个推测一定对，但以他先前在祭坛上的那番行为，我们也不能一口咬死这种现状对他来说是有利，甚至是习以为常的。”

    “总之，先把袁越放在这吧，后面我会亲自照顾他。”

    “好的。”瓦信服的点点头，手脚利落的把袁越放在了房间另一侧盖着破布的桌子充当的床上。

    ……

    另一边，刚醒过来的袁越瞬间便感受到了周围凝固的氛围，视线不着痕迹的从面前的四人脸上扫过。

    无视后面那两个恐惧情绪远超好奇与疑惑好几倍的中年人，面前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脸上是无比的凝重，可眼中却是止不住的欣喜。

    至于那一身军装的男性，袁越只感觉自己好像注释的是一块死物，他就像是机械或者是雕塑一样，是天生就没有感情的东西。

    袁越知道自己情感淡漠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失望过于强烈，可即便如此，失望也是情绪的一部分，但是，他面前的这个男性，袁越甚至无法将他归类为生物。

    “好吧。”袁越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整跟左腿的缺失带来的违和感十分强烈，可他依旧平淡的说道：“我想这次自我解释不管用了，但还请我重申一遍自己的观点，我不是他。”

    接着，他压低嗓音。

    “那么，你们就这么看着，一点也不解释？”

    ……一模一样！

    白恩轻轻一颤，险些惊呼出声，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小腿在打颤。

    梦想家……袁越……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能与这个人类公敌面对面聊天，作为少数和梦想家打过交道还活下来的人，那个怪物的语气说话方式一举一动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气都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记忆中。

    作为亲历者，他至今仍记得梦想家第1次出现在人类视野中时所犯下的滔天大罪。

    那是个没有人性的纯粹的怪物，用贪婪狡诈的魔鬼来形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的第1次出现直接导致人类手中的一个人类意志凝结地彻底失控，里面的人类全部沦为了被实验的物品，被剥夺记忆与感情，甚至连形态都不得以保留，就像拼图一样被随意拆解拼图。

    而那个失控的人类意志凝结地……

    就是517号实验基地！！！

    自那之后517号实验基地的性质便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就像是为了象征梦想家已经将此地变成自己的一样，在大破灭与后续的轮回中，517号实验基地不仅没有消失，甚至还在后续掉落的人类文明中频繁出现。

    白恩他不是没想过这仍然是个陷阱，但正如他有多恐惧梦想家，同样，对于这个新的可能性他就有多么的渴望！

    希望……可能……在终焉之境中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

    “咳咳……”白恩狠狠的咳嗽两声，收起眼底的惊喜，神色严厉的看向袁越，“很遗憾，我们也不想这样，但我相信这是必要的尊重，虽然对你的常识来说，这种尊重可能有点病态，但我还希望你能理解……”

    白恩说到这里冷笑一声，“相信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现在还没自杀，就说明你还有活下去的想法，我们也是，不过……一个人和一群人可不同，袁越，我就直话直说了，我希望你加入我们。”

    “加入？”袁越看了一眼自己缺失的左腿，“你确定不是绑架？而且真要如你所说，这份尊重还蛮符合我的常识，只不过是糟糕的方面罢了。”

    “随你怎么想。”白恩拉过一个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纸笔，敲了敲硬制的纸板，“这里是黄土军事基地，这里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我们有义务保护每一名人类，也有义务排除任何一名人类之敌。”

    白恩上半身微微倾斜，他死死的盯着袁越，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接下来，向我证明你是人类！”

    “看来我没有拒绝的权利。”袁越淡淡的开口。

    于是在后面的一分多钟内，袁越事无巨细的回答了白恩的每一个问题。

    从姓名，年龄，身份到家庭住址，从所属的时代到兴趣爱好，从事什么工作，擅长什么专业……

    而白恩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严厉逐渐变得疑惑，然后变得凝重，最后又回归了严肃。

    不仅是他，那两个一直提心吊胆的科学家在听完袁越的事迹后，脸上也绽放出了不可思议和惊讶的神色。

    “行了。”最后，将军一把按在了白恩的肩膀上，“既然打心底不愿意相信，那就没必要一直问了。”

    被突然说穿心思的白恩脸色一变，他借着回头避开了袁越的目光，恶狠狠的剜了将军一眼，在乖乖起身的同时说道：“这是必要的流程，我们不可能，也不能因为只要你在就放松心态。”

    “我知道。”将军冷漠的走过白恩，拉开椅子坐下，视线平等的注视着袁越。

    “认识我吗？”

    “不认识。”袁越摇摇头，接着道：“但你一副看起来认识我的样子。”

    “我们见过很多面。”

    “所以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是他。”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梦想家？那谁是梦想家？”

    面对将军的疑问，袁越沉默不语，对此，将军也安静了下来，双方就这么沉默的互视着，任凭沉默的氛围肆意增长。

    片刻后，袁越露出了一个略带无奈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是梦想家。”

    此言一出，将军后的三人皆是向后倒退半步。

    “但是……”袁越又突然开口，“那不是我，那是平行世界的我。”

    “平行世界？你脑袋没事吧？”将军冷漠的语气依然没有多大变化，与其他人不同，他对袁越或者是梦想家的语气仿佛从来如此。

    “还是说你被吓傻了？把变象和披着人皮的怪物错当成了自己？”

    “你不必用激将法，也不必强行解释给后面的人听。”

    袁越看了一眼后面的三人，他们皆因自己的视线而避开目光，于是他望向将军，而后坐直身体认真的说道：“我是不是你们心中早有定数，如果你们真的想让我给你们证据，那就放开我，让我去到众人前，让我到怪物中去，用事实去检验真理，而不是在这里用恐惧去猜测。”

    “你不是英雄吗？你们不是反抗者吗？你们不是拼了命也要向这个该死的地狱证明人类绝不会投降认输吗！那为何在此畏畏缩缩？我已对你们袒露一切，这还不够吗？”

    可当袁越说完，他发现将军身后神色紧张的三人神情瞬间变惊恐迷茫，袁越看出来了，不知为何，他们对自己的怀疑突然增加了？

    “你不该这么说话的。”将军轻轻摇了摇头，“太像它了，简直跟梦想家一模一样，那个怪物最喜欢的就是利用人类的语言去欺骗人类，关键是它说的又全是真话，你知道吗，袁越。”

    将军抬起一只手，“那家伙和你一样，它和你一样从不说谎话，它说的全是真话，它说的全是对别人有利的话，可听从它话的人总会死，为什么呢？”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它不是人类，它是一个没有人性的理性到极致的纯粹的死物！怪物！所以即便它有了这样的性格，并且能以这种性格去思考，它也无法共情。”

    “也正因如此，它才更加恐怖！不知罪而犯罪者比意图犯罪者本身还要恶劣！而梦想家，它犹过之而无不及。”

    “你明白了吗，袁越。”

    “那你们想要我怎么做？”袁越在脸上并没有出现惊讶和意外的情绪，他反而反问起来，“先前也说了，我不是他，我是我，他虽然也是我，但是他不是我，同位体之间的相似很正常，其次，我并不觉得突然更改的性格配合上这张脸会让你们更加心满意足。”

    “那么……”将军回头，他望向身后的三人，“人家已经这么说了，你们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

    “什么叫我们不能接受？我们是在为整个人类的安危考虑！”白恩第1个站出来反驳道。

    “抱歉，我们实在没办法相信。”科学家们也露出了难堪的神情。

    “我知道。”将军又转过头，“我就是来让你们相信的。”接着他冲着袁越说道：“放心，我相信你。”

    袁越皱着眉头，短暂的交谈中他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他可以肯定自己和这些人是第1次见面，但对方的反应却恰恰相反。

    所以他收起平淡的脸，将更多的情绪外放，“……是吗？那让我猜猜，你这个相信是建立在亲自把我打断一条腿和沦为阶下囚的前提上吗？”

    “我不会道歉。”

    “也是，毕竟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的恶劣。”

    “不，袁越，你不懂，你不知道模因，你的思想和身体感官仍然停留在人类的阶段，所以你才不能理解，对于我们来说，模因竟然会受伤这件事多么的重要。但反过来想，模因受伤这件事比模因本身还要荒诞。”将军语气冰冷平淡的讲述着，身后三人的眉头不禁再度紧皱。

    “所以只要倒推一下就会发现，一切又回到了我们原本最熟悉的认知上，也即，模因不可能会受伤，会受伤的只会是弱小的人类。”

    “更何况，我们早就已经检查过你的伤口，甚至计算出了你目前的身体强度，而在后续的实验中，另一个身体素质与你接近的人类所受到的伤害和你几乎一样。”

    “而这个结果……”将军回过头，看向三人，“就是经过你们三人之手计算出来的。”

    “我先前说过，我也见过，所以我敢肯定，模因可以模仿人，但它们无法变成人，它们和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物种，就像是不同的维度之间天然已经化好了阶级一样。”

    “天然比人类高一个维度的模因们自然无法理解死亡痛苦在自己身上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因为这种概念对于它们来说本来就不存在，它们也不可能去模仿，就像是叫一个人类抛弃自己所有的尊严，记忆、感情和本能完全沦为动物一样，就像是叫一个人类自己去自杀一样，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白恩三人依旧沉默，将军也收回了视线，从身上的大衣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然后将这本快要被翻烂的，贴满着整本标签的笔记本甩到了袁越面前，接着打了一个响指，在一股无形之力下，束缚着袁越的锁链瞬间破碎，这番动静也吸引到了后面三人。

    “将军！”

    “你疯了吗？你在干嘛！”

    两名科学家顿时如临大敌，身上一道蓝光闪过，二人的身影一下子变得虚幻起来。

    白恩的眼中涌上一抹黑光，一股强大的压力从他身上传出，就连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可将军依旧坐在那，面对三人过激的反应，他也只不过是抬起手晃了晃，“把能力收回去，这是命令。”

    三人无动于衷。

    “这可真让我惊讶。”袁越扭扭脖子，揉了揉被勒得通红的手腕，“即便是演戏，这个成本也太高了吧。比起他们理所应当的怀疑，你的信任反而显得可疑起来了。”

    “多说无益了。”将军摇摇头，“他们不会相信，在事实到来前他们不会相信。”

    “哦，那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样的事实吗？”袁越说着翻动了一下桌子上的笔记本。

    将军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随着袁越的动作移动了一下，“两天。”他的语气依旧冰冷，“袁越，我给你两天，能记住多少看你自己。”

    说罢，他立刻起身，“走吧，这次就到这里。”在走过白恩时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白恩神色复杂的看了袁越一眼，眼中的黑光褪去，屋内的空气重新恢复正常，他也和将军以及那两名科学家一起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