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五十三章 入宫献策

    一

    如今钟岄等人是章府贵客,单管事自然没有怠慢他们的道理,先是开胃小菜便是数十样,随后珍馐美食,山珍海味一并送来,又唤了十几个女使随侍其旁,给足了几人排场。

    几人亦不敢忘了规矩,纷纷依礼入座用膳。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单管事又让女使端来漱口茶,伺候几人漱了口,最后上了寸两寸金的饭后茶。

    “大管事,如今我们已经用过膳了,正想歇歇说说话,有劳管事先下去吧。”沈沨看出了几人的不自在,摩挲着茶盏的盖子,对着单管事温和颔首笑道。

    “小人告退,各位贵人请便。”单管事会意,带着一众随侍向几人行礼告退。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在座四人皆面色微微凝滞。

    见无人开口,钟岄将手中茶盏放下,轻声道:“如今这批八千万两的矿在文氏商号手中,无异于一个祸患。我们得想办法及时脱手才是。”

    “这批矿如今在禹州西陲,若贸然运回来恐怕会惊动沿路州府。我盘算着干脆充入禹州官矿中。如今禹州并代、保两州官矿统归黎王治下,黎王如今需要仪仗文氏在东昌的势力,帮文氏脱手这批矿对于黎王恐怕不难。”文姝解释道。

    “但这突然冒出的矿怎么解释?”

    “不难解释。”文逸灵机一动,“郭炳已死,此事便是死无对证。只需要将郭氏商队的保人推出去了事。”

    见三人面带不解,文逸笑着解释:“郭炳与大姐姐签契匆忙,并未让保人详瞧,保人递到官府的册子还是郭氏商队与太子化名的孔姓东家。且此案涉及广,保人想活,便只能一口咬定郭氏商队运错了货,停在了禹州边陲。”

    文姝会意:“正是,如今此案涉及东昌,北昭这边需要尽快给东昌一个交代,必须尽快结案,以维系两国邦交,应当顾不上细查。”

    钟岄思索着此事可行,试探着看向沈沨。

    沈沨微微点头:“如今此案审查交给了宗正寺与黎王殿下联审,如此可行。”

    心中总算松了口气,钟岄嘴角微弯:“那便这么办。”

    二

    夜里,沈沨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轻轻起身绕过钟岄,披衣走出内室,点灯研墨提笔,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夜里风凉,我去命江流煮壶热水送过来吧。”钟岄的声音传来。

    沈沨抬起头,只见钟岄亦只披了件单衣,靠在内室的门沿上瞧着他,顿时有点心虚,手中的笔顿了顿,瞬间在纸上点出了一团浓墨。

    “有劳了。”

    钟岄穿好了外衫,出门唤江流去煮水,随后进门坐到一旁:“夜深霜重,沈大人披衣而起挑灯夜战,恐怕不是一时兴起想练字吧?”

    见钟岄有意问起,沈沨亦不愿瞒着她,将笔轻轻放下:“抱歉让你不安心了,只是我们暂时不能回覃临了。”

    钟岄愣了愣:“是黎王那里……”

    “如今失踪矿案与当年废铁案一同被今上交给了黎王与大理寺详查,黎王要我就此事写篇策论递上去。”沈沨眼神微凝,盯着自己方写下的正体小字。

    钟岄瞬间明了:“黎王这是看中了你,打算找个机会提拔你,升你的官?”

    “若可以再上一步,我便可以为更多的人讨回公道,不止覃临,不止郸州,我会让北昭有更多的济贫院广纳寒士,会让更多的百姓儿女读书。”

    沈沨抬眼向钟岄看去,倒映着烛火的灼灼眼神又一次触碰到了钟岄的心:“这不失为一个机会,岄娘。”

    岄娘。

    沈沨很少这样称呼钟岄,如此称呼,足以见沈沨对这次机会的动心。

    见钟岄没有回话,沈沨又道:“我明白我的阅历以及所思所想尚不足以我立足王都,但尝试之后没有功成与连尝试都没有尝试,是有区别的。”

    瞧着沈沨眉宇间有些急切,钟岄眼角微弯:“谁能保证生下来便懂得那些弯弯绕绕呢。你若想试一试,那便写好这篇策论递给黎王殿下。”

    沈沨没有想到钟岄会答应得如此痛快,微微怔住。

    钟岄眼神闪动,似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朝沈沨释然一笑:“你从没有想过要束缚我,我也不想束缚你。我虽然不是读书人,却也明白你的文人抱负在你心里的位置。既然你已经决心,那便放手去做。”

    见沈沨还是没有反应,钟岄含笑起身上前,拿起墨未干的笔放到沈沨手中:“你我二人是夫妻,当同气连枝,不论你要做什么事,只要有自己的道理,我都陪在你身边支持你。”

    沈沨看着手中的墨笔心中动容,提笔奋书,洋洋洒洒写下了满满八页纸的策论。

    天即白,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案上,照在了那本名为“北昭官矿论”的文书上,亦照在一旁靠在美人椅上小憩的钟岄身上。

    沈沨收了笔,吹了吹尚未干的墨字,通读一遍后满意地合上了文书,上前将自己身上的衣袍披在了钟岄身上,又进里屋轻手轻脚地换了衣裳,拿着策论打开房门。

    门外眼光有些刺眼,但沈沨仿佛透过初升的太阳又看到了别的东西。

    “姑爷?”常欢候在门外。“你家姑娘昨夜歇得晚了,让她多歇一会,莫扰到她。”沈沨轻声吩咐道。

    常欢先是一愣,随即答应下来。

    沈沨的策论不仅直述了通过此次太子私运官矿一案可以映射出的北昭官矿权力归属弊端,又从三个方面阐述了旧法的失当,并针对其又详尽提出了六条明晰可行的解决策略。

    黎王看后欣喜,次日便上呈天子案前。

    天子看后,召沈沨入朝奏对。

    北昭皇帝祁维钧高座明堂,年近古稀,白头戴金冠,仪容华度,不怒自威。

    “覃临县令沈沨,叩问天子圣躬金安,吾皇万岁。”沈沨身着靛蓝官袍,头戴玄色乌纱帽,进殿叩头请安。

    “朕躬安,沈卿请起。”祁维钧声音不大,带着不容放肆的天家威仪。

    沈沨第一次入明堂,说不心怯是假的,他沉住心,从容起身:“谢陛下。”

    祁维钧扬了扬手中的文书:“这是沈卿的奏疏?”

    沈沨深揖一礼:“回陛下,是。”

    “沈卿的奏疏写得匆忙,朕要你在此亲自为朕详述一遍。”祁维钧将奏疏放下,从御座上起身,“闵铎,把舆图搬上来。”

    “是。”闵铎命几个小侍将一人高的北昭舆图搬到殿中。

    沈沨瞬间惶恐不安:“小县身份低微,愧与天子共阅舆图。”

    “沈卿要抗旨吗?”祁维钧朝沈沨笑了笑,眼神却带了些寒意。

    沈沨头皮一紧,上前演示,将自己的奏疏一一讲给天子。

    他的奏疏之言全是这几日仔细斟酌所写,讲起来如鱼得水,渐渐没了胆怯,说到兴起,沈沨还详尽陈述自己治理覃临的心得体会。

    沈沨说完,向祁承行了一礼:“此都是小县卑劣见解,天子恕罪。”

    祁维钧盯着舆图上官矿所在的几州,沉思半刻,拍了拍沈沨的肩膀:“沈卿见解不凡,朕心甚慰。实在是后生可畏。”

    “陛下谬赞了,小县惶恐。”

    “若朕没有记错,沈卿是十九年的进士?”

    “回陛下,小县确为隆裕十九年皇榜进士。”沈沨垂首,想起文逸,又小心补道,“此次与小县一同查案的永安文逸,与小县是同年,承恩授封泰明县尉,当年因查落霞寨一案而被追杀,三年生死不明,蒙冤被罢免了官职。”

    “沈卿是想为文卿平反?”祁维钧眯起了眼睛。

    沈沨叩首:“文逸为查案一事鞠躬尽瘁,蒙受不白之冤实在冤枉,望陛下明察!”

    祁维钧沉思半晌,回御座之上坐下:“朕准了。”

    沈沨欣喜:“小县叩谢陛下圣恩。”

    “闵铎,命中书省拟旨,覃临县令沈沨,谨敏善思,查案有功,擢升中书省从六品上起居舍人,加御书房行走;永安文逸,赤胆忠心,查案有功,朕怜其三年前罢官之冤,起复为覃临正七品县令。”

    “是。”闵铎承旨告退。

    见沈沨又要拜礼,祁维钧含笑止住了沈沨的动作:“沈卿见解独到,黎王与章卿不止一次跟朕提起,皆赞不绝口。沈卿日后到了御书房,莫要让朕失望。”

    “臣领旨谢恩。”沈沨心头一喜,行礼谢恩。

    天子的诏书很快就到了。

    将诏书接到手中谢恩后,沈沨抿着唇没有说话。

    文逸将诏书接了过去,满心欢喜:“没想到是你先一步进了王都,你且等我两年,待我大展身手有了政绩被陛下召入王都为官,赴我们的王都之约!”

    沈沨笑着点了头,不顾意气风发的文逸,有些愧歉地瞧向钟岄:“你一直喜欢平和安详的日子。今后入王都,恐怕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但你不要怕,我会尽全力保全你,保全爹娘。有我在,你便可安心。”

    “我不怕。”钟岄笑着挽住了沈沨的手,“有你之处,我便心安;我心安处,便是我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