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七十七章 下辈子吧

    一

    所幸陡坡下是一大片枯朽的腐叶,两人摔下来后只受了些擦伤。

    章曈托起文逸,环视一周后笑道:“你我二人命可真大。”

    “我们是结拜的兄弟,自然福祸相依,气运一样好。”文逸确认两人安全后,笑着拍拍章曈的肩膀。

    谁知章曈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额上立即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章兄?”文逸瞧见章曈的异样起疑,连忙向其后背看去。

    只见一小节断箭刺入章曈的肩背,正在淙淙冒着暗红的血。

    “你受伤了!”文逸一惊。

    “不碍事,上战场打仗怎么能不受伤呢?我之前受的伤深可见骨的都有,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章曈忍着痛,故作轻松地将那断箭拔下。

    冒出的鲜血立即变成了污血,文逸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拿手去探:“箭上有毒?”

    “别碰!”章曈也觉察出来,疼得满头大汗,止住了文逸的手,“箭上有毒,那血也应有毒,你别碰!”

    “不行,得快些把毒挤出来。”文逸焦急,说着话便要上手。

    “不成。”章曈一把扯下了自己衣袍,紧紧裹住自己的伤背,见血不再渗出,稍松了口气,“按照如今的毒势,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毒。那人淬了足够的量,是要直接置人于死地的。你别,别碰!”

    “章兄!”文逸扶住了章曈的身子,眼角红了起来,“你为何要替我挡箭!”

    章曈虚弱地笑了笑:“如今你大姐姐的亲人只有你了,你便是你大姐姐的命,所以你不能有事。”

    “我是我大姐姐的命,你的命我大姐姐便不在乎吗?章兄!你也不能有事!”文逸背起章曈,“我不找南贼了,我现在带你回营。你是我姐夫,你不能死!”

    然章曈眼底发黑,已说不出话来了。

    文逸背着章曈一路狂奔,迎上了带兵赶来的鹤鸣。

    “将军!”鹤鸣看到已经昏迷的章曈,焦心上前,正要接下章曈。

    “等一下,他中了毒箭,血是有毒的。”文逸痛心道,命来人将身上的斗篷解下,裹住了章曈,才将他交给鹤鸣,“快传军医!”

    “老大人的援军已经到了,请文大人同我们一起回去。”鹤鸣唤了文逸一声,便焦急地带章曈回了军营。

    二

    文逸随鹤鸣一同将章曈送回营中。

    章琰正负手站在大帐外焦急等候着,完全听不进去一旁尤翰庭和声说的宽心话,见鹤鸣背着神识不清的章曈进了营门,心惊迎上前去:“这是怎么回事?”

    文逸如同做错了事一般,垂首愧疚道:“章兄替我挡箭,箭上有毒,便中了毒。”

    章琰没有责怪文逸的意思,只摸了摸文逸的头:“先送进大帐,传军医!”

    文逸见章曈被送进大帐,稍稍松了口气,忽然眼前发黑,一头倒了下去。

    章琰一惊,连忙接住文逸:“文二?文二!来人,也抬进大帐!”

    文逸一连昏睡了三天三夜,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夜里,云朗守在一旁。

    “章兄!”文逸惊醒,只见榻前睡着云朗,“云朗?”

    云朗骤然醒来:“大人,要用些水吗?”

    文逸头疼得厉害:“我这是怎么了?”

    云朗为文逸倒了一杯水:“大人背章小将军回来的时候染上了毒血,也中了毒,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所幸章大人的药来得及时,才保大人无碍。”

    一听到章曈的名字,文逸费力地伸手抓住云朗的手臂:“章兄呢?章兄现在怎么样了?”

    云朗垂下头,神色有些为难。

    “我问你章兄怎么样了?”云朗越是不说,文逸越是焦急。

    “章小将军服了药后不见起效,还在昏睡着。”云朗低声说出。文逸的手骤然一松,掀被下榻:“我去看看他。”

    “大人身子还未好全,要当心身子。”云朗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又扯下文逸搭在衣架上的斗篷去追。

    文逸裹上斗篷,赶到大帐,只见章琰正负手站在帐前眺望着高悬的明月。

    文逸不敢忘记礼数,拱手行礼:“章大人。”

    章琰回过头瞧向文逸:“文副帅可无事了?”

    文逸一时羞愧难耐:“我无事了,是我对不住章兄。”

    章琰摇了摇头:“不怪你,都是这孩子的命数。”

    “不是的!若不是为了救我,章兄也不会中毒箭,该躺在帐中的是我!”文逸的眼圈愈发红了。

    章琰瞧着偏执的文逸,垂首叹了口气。

    “老大人,老大人!将军醒了!”鹤鸣焦急掀帘出帐去唤章琰。

    章琰闻声连忙跟随鹤鸣进帐。

    文逸本要随着一起进去,但自责难耐羞见章曈,只在帐外暗暗庆幸章曈挺过了一难。

    然而没过多时,鹤鸣出了门,面上尽是愁苦,对文逸行了礼:“文副帅,我家将军要见你。”

    文逸心头释然一喜,刚要上前,却见鹤鸣脸色不对,奇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章兄不是醒了吗?”

    “将军他……”鹤鸣泣不成声。

    文逸心里猛地一悸,抬步冲进大帐。

    帐中榻上章曈面无血色,气若游丝,半张着口微微喘气,完全与之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霄壤之别。

    章琰正默然坐在榻前,宛若苍老了十岁,见文逸进门,便起身让开了位置:“你们说说话吧,老夫先出去了。”

    文逸行过礼,上前瞧着如此脆弱的章曈,红着眼圈哽咽道:“章兄……”

    章曈微微睁开了双眼,曾经璀璨如同繁星的眼眸如今近乎失神:“文二,你没事了吧?”

    文逸忍着眼泪猛摇着头:“我好了,你也得好起来。”

    章曈费力笑了笑:“我好不了了。”

    “说什么傻话!”文逸忙反驳道,就怕章曈一语成谶,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箭上有毒的事,你记得瞒着你大姐姐。她有时候性子急,说不准会不顾后果做出什么事。”章曈有气无力嘱咐道。

    “我怎么瞒得过我大姐姐!章兄,我大姐姐还等着你去娶她呢!”文逸瞧着奄奄一息的章曈,声音呜咽道,“是我对不住你,该死的人是我啊!”

    章曈笑着轻轻摇头:“其实今上并没有让我来驰援你,而是派遣西南军团练副使林池带兵驰援,他迟不动身,似是在推延战时,我才贸然带兵来救你。”

    “就算我不死在这毒箭上,贸然私自带兵,也会被军法处置。”

    “今上与章家关系匪浅,怎么会处置章兄,你莫要危言耸听。”文逸啜泣。

    章曈呵呵笑了两声:“从来没有什么匪浅的关系。今上既然看重你,又为何明知郸州是死局,还要将它交到你手上?”

    文逸一时哑然。

    章曈缓缓伸手握住了文逸的手:“所幸我爹带着援军赶到,已经派人去清扫密林中的南安残兵,这仗是要打赢了。能救下你,我已经知足了。”

    “这辈子,她等不来我了,下,下辈子吧。”章曈苦笑一声,紧紧握着文逸手臂的手,蓦然落了下去。

    “章兄!”文逸悲恸哭喊,却再也唤不醒那骄矜尊贵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