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大洗牌(三)
一
钟岄赶到的时候,黄氏已经疼得满头大汗,然而孩子却丝毫没有动静。
钟岄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产婆朝钟岄摇了摇头,为难小声道:“大娘子受了惊吓,胎位不正,很容易难产血崩。”
“胎位不正那便正过来啊!”钟岄心急道,“若是助黄娘子顺利生产,文相公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也不是亏不亏待的事。”产婆摇头道,“只是如今大娘子忧思竭虑,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钟岄瞧了一眼紧闭双目,轻声痛苦呻吟的黄氏,咬了咬牙:“你们只管行转胎之术,我来唤她。”
产婆无奈,只好应下。
“黄娘子,黄娘子!”钟岄握住了黄氏的手,“黄娘子,你使使劲。这是你与文逸的孩子。他待你那样好,你不能不顾你自己与孩子!”
黄氏听到了文逸的名字,缓了缓神,费力睁开了眼睛,见是钟岄,忙拉住了她的手:“岄姐姐,妾身害怕!”
“你不要害怕,我当初生阿年那时与你也是一样的,我能生下阿年,你也可以生下孩子!加把劲!”
黄氏暗暗使力几次后,又泄气道:“可,可是,官人他,他在宫里!”
“文逸定会没事的,他为了你为了孩子,定会没事儿的!今上会护着他,章大人会护着他,更何况云朗去调兵了,定会没事的!”钟岄紧紧握住黄氏的手,仿佛要将力气传递给黄氏一般。
“云朗将那新来的女使抓住关了起来审问,她的那些混账话就是故意说与你听的,为的就是让你出事,让文逸自乱阵脚,你不能让她的诡计得逞。”
“不能,让他们得逞!”黄氏费力哭喊一声。
“这是你的孩子,你还记得吗?阿年叫沈同尘,你与文逸的孩子叫文和光!你想想他后面会唤你第一声‘阿娘’,唤文逸第一声‘爹爹’!”
黄氏费力笑了笑,仿佛看到了日后一般,又是一阵使力。
“转过来了!看到孩子的头了!”产婆惊喜道。
“产婆将孩子转过来了!”钟岄喜道,眼眶也红了起来。
“黄娘子,再加把劲,等文逸回来看到你和孩子,定会欢喜的。还有文姝,他们姐弟两人命苦,你可怜可怜他们啊。”
“官人和姝姐姐……”黄氏死死抓着被褥,哭着叫出了声。
一声清脆的婴啼响彻整个屋子。
“生了生了,是个公子!”产婆终于松了口气,处理妥善后,将包好的孩子抱到黄氏与钟岄面前。
钟岄也喜极而泣:“是个男孩,文和光!”
黄氏红了眼睛,看着紧闭双眼高声哭嚷的小婴儿,轻轻吻了吻:“阿和,阿娘终于见到你了。”
“岄姐姐,若没有你,妾身真的撑不过来。你是妾身的恩人。你快抱抱阿和,让他认认你。”黄氏费力伸出一只手去牵钟岄的手。
“说什么恩不恩人的,最辛苦的还是你。”钟岄笑着接过了阿和。
黄氏累极了,很快沉沉睡去。
钟岄将阿和交给崔妈妈,自己出了门。
“大娘子!”门外一个随从匆匆进门。
“住口。”钟岄拦住那人,“你们家大娘子刚歇下,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府门外有人叫门,说是皇后娘娘的人来请大娘子入宫。驰护卫让小的来问问大娘子与娘子的意思。”
钟岄闻言冷笑一声:“黄娘子身怀六甲,皇后娘娘怎么会请她进宫?守好府门,若有人强闯,就放箭!”
“是。”随从点头离去。
二
“算着时辰云朗调的兵应当进王都了。”章琰一身战甲,守在紫和宫门外,身旁是同样着甲的文逸。
文逸点了点头:“我们本以为晟州那边会尝试与东宫十率府勾结,结果竟然与袁骁勾结上了。”
“幸而唐争留了个心眼,没有让叛军钻了空子。”章琰握紧了腰间的剑,“如此看来,曾大人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章大人,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文逸凝眸喃喃,“应当是唐争退回来了。”
“我们身后是今上,是北昭正统,当宁死不退。”章琰眼神一凛,“只是东宫那边还没有动静。”
“云朗去平州调兵,援军不出半日便会到王都,叛军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沈沨可以将太子带过来,门外叛军便是天下人眼中的逆党,废太子这辈子都别想做摄政王。”文逸沉声道,“沈沨定会将太子带过来的,定会的。”
东宫与紫和宫相距不远,然沈沨带着个孩子,还要躲避厮杀的叛军,着实困难了些。
“少傅少傅!”时年两岁的祁宸乐眼神澄澈,仰头看着沈沨。
沈沨将其抱在怀中,用宽袍大袖遮住,又不忘朝其一笑:“殿下莫要出声,臣这便带殿下去寻陛下。”
“陛下?爹爹?”祁宸乐笑了笑。
“正是。”沈沨警惕地看着四周宫墙,辨别着方向。
然他肩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一时间隐隐作痛起来。
夜幕降临,沈沨借着黑夜的优势,躲着手拿火把的追兵,一步一步朝紫和宫赶去。
然天不遂人愿。
“在那儿!太子殿下!”身后传来了贼人的声音,沈沨顾不上一切,快步朝紫和宫赶去。“不能放箭!不能伤到太子殿下!”诸人只拿剑快步包围了沈沨,让其寸步难行。
“沈大人,久仰大名。”为首的正是毛逐。
沈沨一时觉得眼熟:“毛逊?”
“毛逊是小人的兄长。”毛逐不愿与沈沨多言,“沈大人若不想身首异处,便将太子殿下交出来。”
沈沨闻言抱紧了祁宸乐:“你们休想。”
“那沈大人便随小人走一趟吧。”毛逐显然不意外,命人拿刀架着沈沨朝紫和宫走去。
紫和宫外,唐争并章琰文逸带着御林军左营,正与袁骁带领的御林军右营对峙着。
“太子殿下到!”毛逐高声道,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
看向被刀架着的沈沨,文逸一惊,暗道不好;章琰眉头亦微微蹙了起来。
“袁骁,你受陛下恩惠,食君俸禄却不忠君之事,如今还要助叛党行弑君篡位之举,你对得起你祖上吗?”唐争怒道。
“弑君篡位?”一脸横肉的袁骁扬天笑了笑,“分明是你唐争,与章琰文逸勾结,弑君篡位。我袁骁只不过是平叛你等乱党的功臣,拥立正统太子殿下登基罢了。”
“然太子殿下年幼,不得已请悯平君回王都涉政。”
“你!”文逸拔剑指向袁骁。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朕竟然不知道,御林军还有你这样能言善辩之徒。”祁承带有威严的声音传来,其中竟有些许笑意。
唐争众人立即朝祁承行礼:“臣等叩问陛下圣安!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六殿下。”
“承蒙袁统领,朕安不了,都起来吧。”祁承抱着仅仅一岁的祁玉衡,身旁跟着徐颂卿。
沈沨看着对面天子一家三口,下意识瞧了一眼怀中的祁宸乐。
见到祁承与徐颂卿,祁宸乐眼前一亮,朝两人挥舞着双手:“爹爹,阿娘!”
“宸乐。”徐颂卿眉头一蹙,不禁红了眼睛,别开了头。
然祁承却面无表情,看向祁宸乐的眼神同看向怀中祁玉衡的眼神截然不同。
祁宸乐似乎感受到了祁承的冷漠,渐渐放下了挥舞的手,往沈沨的怀中缩了缩。
沈沨的肩上渗出了血,却仍然紧紧抱着祁宸乐,稍微侧了侧身子,挡住了他去看祁承的眼睛。
“你们以为,这样便可以夺了朕的皇位吗?”祁承微微一笑,仿佛面前的宫变如同一场闹剧,“御林军听令,章卿与文卿同你们说过的话朕不再赘述,朕如今再加一条:助朕平叛者,御林军之位可行世袭;参与叛乱者,夷三族。”
众人微微一愣。
“陛下三思!”唐争忙道。
“君无戏言,朕没有开玩笑。”祁承紧紧盯着毛逐,仿佛透过毛逐盯着远在晟州的祁孔。
文逸见状忙高声道:“想想你们效忠的悯平君,你们在此为他厮杀,他却连面都不露。事成就罢了,你们还是御林军;若事败,你们只能是他的替罪羊。”
“唐统领,杀。”祁承笑着吩咐。
“宸乐还在那边!”徐颂卿扯住祁承的袖子。
祁承瞥了一眼徐颂卿,将怀中的祁玉衡抱给她:“玉衡,才是你与朕的儿子。祁宸乐,是叛王祁孔之子!”
徐颂卿一愣,麻木地抱住了祁玉衡,不可思议地看着祁承,似乎还要说着什么。
“你本来,就没想让宸乐活下来?”
然任何声音都被淹没在厮杀声中。
四周厮杀一片,沈沨亦然看到了祁承的绝情,护着失落的祁宸乐躲到一旁。
谁知毛逐竟然劈开了要砍沈沨的叛军,扯住沈沨的手臂:“沈大人,我带你与小殿下先离开。”
沈沨一愣,茫然跟着毛逐向紫和宫门口逃亡出去。
沈沨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前一秒还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现在却拼了性命一般保护自己与太子免受刀剑相伤的毛逐。
“沈大人的为人小的之前听说过,小殿下的性命于新王无所谓,沈大人却是可托付之人。小的信沈大人会保小殿下无恙。”毛逐执剑杀出了一条血路,做一场豪赌。
四面都是叛党,四面都是厮杀,来杀太子的,来杀叛军的,为了荫功杀红了眼的,亦不乏对废太子忠心耿耿殊死一搏之人。
沈沨肩上的伤止不住地流血,一时间眼晕起来。
“沈大人!”一支箭贯穿了毛逐的肩膀,他吃力地将沈沨往前推了推,“小的来挡住后面的人,沈大人护着小殿下快跑!”
沈沨已经没有神思思考什么,只茫然地抱着祁宸乐拼命向前跑去。
他想停下来,但身后的人都杀红了眼,拿着刀指着他怀中的孩子,说要杀了叛王之子,猩红的眼神让他不得不继续逃亡。
渐渐地,他听不到怀中婴孩的啼哭,听不到天地之间任何声音,身上仿佛又被刀剑伤了几条口子,淙淙冒着血,但是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忽然倒了下去,下意识护住了怀中的孩子:“殿下别怕,臣定保殿下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