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铿白发无须，身材高大偏胖，裸露在外的皮肤不见老人斑，看着就有福相。

    哪吒上下打量钱铿几眼，笑道：“风伯飞廉有名无实，雨师赤松子又弃官而走。为大商祈祷风雨的担子都落在你身上，本侯初听到时，对你也很是敬重。就不知你跟赤松子是何干系？难不成觉得独自掌管风雨太累了，想让赤松子回来帮着干活？”

    “三太子说笑了。”钱铿略默一默，道：“方今天下万民，都道赤松子是食人妖魔，好似人人喊打。三太子却当知晓，此事对赤松子并没多大影响，反而显得三太子不敬师伯，于声名有损。不若各退一步，三太子所求无非长生仙药，我也可以为之出力。倘若还有别的要求，也能商议嘛。”

    哪吒眨了眨眼，“扑”的一声笑，“看来你来前没有打听过本侯行事作风，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蠢话。为了长生药？也太看不起本侯了。”

    钱铿跟着神情一变，看出来哪吒是真的不在乎长生药，来前做的准备都作废，又察觉说错话，忙告罪道：“是我失礼了，还望三太子海涵。不知要如何做，三太子才能高抬贵手呢？”

    哪吒摇头笑道：“本侯对待朋友向来很好，有所要求，能帮的都会帮。但你跟本侯非亲非故，本侯想不出帮你的理由。你在钦天监里挂职，应当知道本侯是通天太师。而你呢，你甚至不愿喊我一声太师。”

    钱铿起身，拱手下拜道：“太师，我……属下知罪。”

    哪吒乐了，“谁让你来为赤松子说话的？”

    钱铿稍一犹豫，实话实说道：“不敢欺瞒太师，属下早些年曾欠了灵宝的人情，进此言作为报答。”

    “倒也合理。”哪吒点点头，接着说道：“本侯听闻你点卯应差从无缺席，但也不发一言，与朝臣没有来往。灵宝在太一教代行教主事，又极少来到朝歌，跟你能有何交集？”

    “太子执掌钦天监，缘何有此一问？”钱铿笑的有些莫名。

    哪吒面不改色道：“正因为本侯领了钦天监太师一职，才搞不懂你们这些乌合之众。”

    钦天监负责制定历法，厘清四时节气，让万民生活起居、耕种田产有理可依，有据可循。

    又因为任职人员多为仙神，可在旱年降雨，在涝时救灾，借助神通伟力对抗天时。

    原先绛妃无意中说出，杜元铣真实死因是没能帮纣王掌控住钦天监，那时哪吒就察觉其中的矛盾处。

    杜元铣是凡人，纣王让他去降服钦天监里仙神？

    哪吒本来觉得奇怪，后来想到功德二字也就释然，不免怀疑钦天监背后有人教的影子。

    听到乌合之众的称呼。

    钱铿有感哪吒并不了解钦天监，有心回去找人商量对策。起身告辞道：“属下提议，希望太师好好考虑，今天就不打扰太师了。”

    “别急着走。”

    哪吒眼帘垂下，也只是犹豫了片刻，抬手放出红绣球。

    钱铿骤见绣球当面，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面露惊恐不似作伪。

    红绣球中伸出好几个人，都是半截身子，你争我抢着谁先上。

    辟瘟使者朝下看去一眼，面色古怪道：“都别争了。”遂看向哪吒，“元帅，这是个凡人。”

    哪吒抬手收回红绣球，神念扫过钱铿，又好气又好笑，才发现他陷入思维误区。

    以为钱铿长生七百年，什么物种都有可能，惟独不会是凡人。

    凡境七阶“祭酒”修为，不过三百年金丹寿，要想更进一步，非得转入另类当中不可。

    念头闪过，哪吒拿手一指钱铿，“也不知灵宝怎么跟你说的，你也是真傻，事先都不打听清楚，就敢跑来本侯面前放肆？”

    说着，哪吒抬手一道金光打入钱铿体内。

    钱铿禁不住痛呼出声，翻倒在地上滚来滚去，到后来动静小了，扭七扭八的像是条虫子。

    这时候哪吒又一道金光打出，说道：“把你知道的有关于钦天监的事都说出来吧。不说也没关系，我动用搜魂法术照样能知道，只是那样你就得成傻子了。”

    “三太子，钦天监没有敌人。”钱铿费劲想要爬起身来，见办不到，索性坐在地上，勉强一笑道：“钦天监不在乎谁主宰天下，只要王朝接受钦天监的存在，就能得到仙神们的尊重。”

    经由钱铿娓娓道来，哪吒结合自身见闻推断，才得知了钦天监大致样貌。

    上古之时，轩辕黄帝集合十二大臣设立“大监”，号十二元辰，位在诸侯之上，原意监察万国。

    后来大禹治水，开辟夏朝。又在大监中设立监正，进一步细分十二元辰的职责。比如风伯、雨师，专一为王朝祈风祷雨。

    传到现在，监正上边加个太师，大监也改名钦天监。

    钦天监由于自身的特殊性，任职人员多为仙神。从始至终超然于朝堂之外，名义上是臣子，实则另有一套规矩遵循，维护人族。

    听到这里，哪吒问钱铿，“本侯借朝廷名义将赤松子打作吃人妖魔。他原来在钦天监任职，所得的功德，恐怕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所剩无几了吧？”

    “确实如此。”钱铿应了一声，劝道：“太师，赤松子是钦天监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怕功过相抵，你也不该毁去他的功德。让府中其他仙神知道，该如何想？趁此事暂未传开，与赤松子和好吧。于私，赤松子是你师伯，灵宝是你师叔，同门一家不该闹得太过难看。就算你不在乎他们，尊师太乙真人也不愿见到眼下这副光景。来日碰面，你让太乙真人如何面对师兄弟？”

    哪吒有些动心，才反应过来钱铿这说客当的可真称职，前脚刚被他用法力折磨，转过头就没事人一样继续给赤松子说情。

    他本有心借这事插手钦天监事务，闻言顺坡下驴，笑道：“彭祖适才还拿长生药作为酬报，怎么现在谈起感情来了？”

    钱铿闻言面上一喜，忙不迭道：“太师若有吩咐，尽管道来。”

    “倒没别的吩咐。”哪吒跟着笑道：“就是这事说到底是我跟赤松子师伯、灵宝师叔重归于好，总不能让你从中斡旋，显得我们面和心不和。不如这样，我跟他们见上一面吧。”

    钱铿为难道：“太师，赤松子与灵宝两位道友，现今在蜀地看热闹，我也联系不上他们。”

    “看什么热闹？”哪吒问。

    钱铿说道：“太一混元祖师与蜀地剑首梅少少约好明岁在峨眉斗剑，决出西南第一剑仙美誉。算算时间，再有两个多月就开始了。”

    哪吒“啊”了一声，很是不解道：“他们已经无聊到这种地步了吗？”

    “太子有所不知。”钱铿干笑道：“楚地与西伯交好，欲要结成同盟。上边混元祖师跟梅少少却意见相左，他们本就有心交手分出雌雄，干脆借此契机斗剑。”

    哪吒恍然大悟道：“这就说得通了，以赤松子跟灵宝的关系，八九成可能站在太一教那边。这会儿为赤松子平反，别人还以为大商偏向混元，谅那梅少少剑道无双，也不敢冒着得罪大商的风险赢。”

    钱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太师，你跟师叔伯和好的事不急在一时，先为赤松子正名，表明和好意思才是当前要紧事。”

    “彭祖说的在理，等过几日我有了空闲，到钦天监走一趟，届时再说吧。今天就先聊到这？”

    钱铿愣了愣，不敢说不，苦笑道：“属下告退。”

    哪吒含笑点头，送钱铿离开文书房，转过身将案上竹简收拾好，背着手离开。

    当初跟赤松子翻脸，为过往死去药人讨公道，和好纯属打自己脸，是不可能的。

    但又不能不和好，要让钱铿发现他虚与委蛇，恐怕仙神会有异动，届时容易玩脱了。

    想着想着，哪吒转过身，向着摘星楼走去，他本就有自由出入宫禁之权，镇守分宫楼的羽林卫更是老部下，一路通行无阻。

    当然也有人急忙忙赶去摘星楼通知纣王，得了许可才敢放哪吒到纣王面前，这都是君臣相处间心照不宣的惯例了。

    所以当哪吒慢悠悠走进摘星楼的时候，已多了一席酒菜，大咧咧坐下，举杯与纣王见礼。

    闻老太师已经离开，妲己也出现在纣王身边。

    哪吒看着好笑，将钱铿找他的事情如实说出，末了道：“舅舅，赤松子想借大商威名震慑梅少少，方便他祸害楚地，此事不得不管。再者钦天监中仙神铁板一块，或可由此做文章，分而击之。”

    “御妻如何看？”纣王问妲己。

    妲己娇笑道：“妾身听说楚地民生多艰，五谷不熟，不如荑稗，这等蛮荒场所，尽是些妖魔鬼怪，要之何用？便是楚侯投了岐周，也是个守篝火的命。”

    哪吒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难得见到娘娘心情这么好，莫非为我舅舅诞下了子嗣？要是这样，臣得找几件狐裘来当礼物。”

    妲己闻言，气得一咬牙。

    纣王哭笑不得道：“你一天天的正事不干，都乱想些什么？惯会拿寡人开玩笑。有事的话就快些说吧，寡人答应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