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城门上的官兵拉开了弓箭，灾民心中绝望又悲愤，这些狗官，是真的要逼死他们啊。

    罗勇武心中十分焦灼，他也不想放箭，但若不震慑住这些人，城门必会被撞破，这些灾民现在口中叫嚷着进城避雨，真的冲进了府城，可就不会仅仅满足于避雨了。

    罗勇武咬了咬牙，再次吼道：“再不后退，杀无赦。”

    可惜这会儿雨势更大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雨声和灾民的嘈杂声中。

    眼见着灾民撞门的动作和节奏越来越快，罗勇武挥手示意，“放箭。”

    “咻咻咻”几十支箭矢从天而降，射入灾民群中，鲜血和雨水混合，惨叫声、抱怨声和城门被撞击的“咚咚”声交织在一起，仿若一首绝望的命运交响曲。

    有灾民退去，也有灾民被激怒，愈加激进。

    “冲啊大家，杀死这些狗官，他们要我们的命，难道我们就任他们宰割吗？我们的家人就活该挨饿受冻吗？”有灾民红着双眼，大声吼道。

    灾民们或是紧紧抱住手中撞门的大木头，或是抱紧了怀中瑟瑟发抖的孩子，或是握紧了石块、树枝、菜刀等物，仿若抱着全部的希望。

    此时，在他们眼中，没了这漫天大雨，也没有从天而降的箭矢，只有那道紧闭的城门，只要冲开这道门，他们就有救了，他们的亲人就有救了。

    看着数万灾民前赴后继的往城门撞，罗勇武心中骇然，他们射伤一个灾民，后面就有数十个灾民冲上来，城门焉能守住？

    就在城门被灾民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守城士兵心中绝望之时，唐宗湘带着人赶到了，与其一同赶到的还有知州焦士朴和通判姚林彬，一行人快步上了城楼。

    罗勇武心中忐忑，虽说他是万不得已才下令射伤了灾民，但不知这位钦差大人心中是如何看待的，万一对方把自己拉出去顶罪了呢？因此他立马单膝跪下请罪：“下官参见钦差大人、焦大人、姚大人，下官有罪。”

    唐宗湘此时哪有功夫搭理他一个百户？他看向城下乌压压一片的灾民，双颊微颤，昨夜宿醉，现在头还有些痛，若非事态紧急，他是不愿起床的。

    若是让这些灾民闯入城中，必会酿成大祸。

    他心中暗恼，这些灾民都非府城居民，而是洪灾之后从各县逃难来的，但府城也受了灾，实在难以收容这么多灾民。

    十几万的灾民，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巨大的数额。

    他下令将灾民赶出府城，这几日安顿好了府城，按他的计划，明日会派运粮队将各地送来的救济粮分派到各县，顺便将府城外的灾民引回原居住地，之后再让各县以工代赈，逐渐清理洪水和淤泥。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万没想到，今日又下起了雨，让灾民暴动起来。

    此时绝不能妥协，若开了城门，灾民们享受到了暴力带来的好处，就更加难以控制了。

    “诸位，本官是陛下派来的钦差，待明日大雨停歇，本官就会命人将救济粮送至各县，大家就能回家了。”唐宗湘大声吼道。

    可惜唐宗湘叫破喉咙下面的灾民依然没有停止撞击城门。

    尤其是之前柳书耕出城时高喊待县衙清点好救济粮就会下发，可到现在都没影儿，灾民已经不信这些当官的口中的屁话了。

    小半刻钟后，城门已经被撞开了一个缝隙，眼见着城门就要撞破，灾民们心中振奋，本已经有些脱力的身体似乎又有了无限的力量。

    唐宗湘望着这一幕，下令道：“准备投石。”

    府城城楼都配有数十台投石机，用作守城。

    寿阳府离边境还有三个府，已经多年未曾使用过投石机，年久失修，但已经足以应付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了。

    通判姚林彬上前，拱手道：“大人，不可啊！这些都是我寿阳府治下百姓，若是投石，必定伤亡无数，百姓也会对朝廷多加怨怼，后面想要救灾就更难了。”

    一开始，姚林彬就不赞同将灾民赶出府城的做法，十数万灾民不是个小数目，堆积在城外很容易发生事端，可惜对方是钦差，他官微言轻，加上当时孟家上午刚被抄斩，他也是被唐宗湘的狠厉手段给吓到了。

    因此，赶灾民出府城的命令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执行下去。

    唐宗湘觉得头更加痛了，沉着脸：“姚通判倒是爱民，可这些灾民冲进城中，城中百姓的安危又如何保障？或者姚通判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

    姚林彬哪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只是心中不忍罢了，他心中腹诽，若不是唐宗湘一意孤行把灾民都赶出了城门，如今城内外的百姓怎么会成为敌对方？

    但他面上却不露声色，“下官未有什么两全之策，只是想请大人三思。”

    “姚通判，你既没有计策，还是少说话的好。”知州焦士朴说完又朝唐宗湘道：“下官认为，此时必须将灾民镇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宗湘略微点头，不再理会姚林彬，直接下令投石。

    数十台投石机被搬上城楼，唐宗湘一声令下，比人头还略大的石头从城楼上落下，砸进灾民群中引发了无数惨叫。

    方才罗勇武下令射箭，伤及的还只是一小部分灾民，如今用上了投石机，城下哀嚎声不断，鲜血、残肢断臂混着雨水，将城门口染成了一片红，宛若人间地狱。

    却不知在地狱中哀嚎的是恶鬼还是城楼上迎风而立的是恶鬼？

    小半个时辰后，城下已经陈尸数千，后面的灾民都被吓怕了，不敢再向前撞门，望着城门无力的哭泣和呐喊。

    雨还在下。

    唐宗湘见状，命令道：“守住城门，万不能将灾民放入城中，有事再来禀报。”他实在头疼得紧。

    唐宗湘一走，焦士朴便也跟着去了，只留下姚林彬还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人间地狱无声的叹息。

    看来他该致仕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新任知府还在府上呼呼大睡，钦差大人又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如今的寿阳府怕是已经容不下他了，若是再待下去，怕是落得和孟昭林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