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回城
“明公,我护送您先回城吧!我们有马,吐蕃人追不上的!”伊吉连博德策马靠了过来,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他的脸,有一道伤痕,血正从伤口流出。
“这个时候逃走?”王文佐抹了把脸,汗水和雨水连成一片,让他无法区分:“只有我们两个人?夜里穿越那片荒野?与其这样,还不如留下来一搏,吐蕃人也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马,胜负未定!”
伊吉连博德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说服对方,这里距离松州城至少有一天多的路程,途中是大片的草甸和山林,如果王文佐和他就这么逃走,那途中什么都可能发生,而且留在这里的护卫群龙无首,多半是要输。与其这样,还不如留下来一战,夜里胜负谁也看不清谁,胜负还是五五之数。
“也好,不过您身份贵重,切不可贸然行事,我等先等候片刻,等下一次闪电,看清楚形势再做决定!”伊吉连博德道。
雷声隆隆,却始终没有闪电划过,王文佐抚摩自己的战马,确认它没有受伤,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马就是自己的第二条命,在确认一切无误之后,他翻身上马,等待着闪电的到来。
但闪电未至,先听到一阵马蹄声,王文佐与伊吉连博德惊讶的交换了一下眼色,方才他们并没有发现吐蕃人有骑兵,难道己方已经被打败了,这是逃出来的溃兵?
“都督,都督!”
“我在这里!”王文佐已经听出是阿克敦的声音,高声应道。
“都督在这里!”阿克敦惊喜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向王文佐叩首:“小人方才慌乱间与都督失散,罪该万死,还请治罪!”
“起来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王文佐皱起了眉头:“其他人呢?”
“有一半人退到了沼泽边的石楼坚守,剩下一半人随小人冲出来寻找您!”阿克敦打了个唿哨,远处传来几声唿哨应和,随后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听声音约有二三十骑,王文佐脸上的神色好看了不少。
“都督,我们先护送您回城吧!”阿克敦道:“至于剩下那一半人,那石楼十分坚固,居高临下,吐蕃人短时间内绝对攻不下,等护送您回城之后再派兵前来救援也不迟!”
“石楼中可有食物、饮水、箭矢?”王文佐问道。
“都督不用担心,小人令其退往石楼时,带了四头骡子,骡子上有箭矢干粮,即便干粮不够,杀骡马吃生肉也可以坚持数日,至于饮水,那石塔就在沼泽边上,不难取水!只要援兵能及时赶到,那一半人就不会有事!”
“也好!”王文佐见靠过来的亲卫也有三十余骑,足够护送自己回城,便点了点头:“阿克敦,这次你处置的不错,待到回去赏你五十匹绢,此番同行之人皆赏绢一匹,杀贼者加倍,有伤或亡身者加倍!”
在亲卫们的护送下,王文佐连夜赶回松州城,回城后他立刻派兵前来接应。接应者赶到后发现吐蕃兵并没有包围,一问才知道吐蕃人天亮后进行了两次试探,发现石楼险峻难攻,便撤兵退走了,于是一行人便回松州城了。
这次意料之外的遭遇战给了王文佐一个警告——随着冬天的越来越近,吐蕃人的活动也愈发频繁,自己必须做出相应的行动,向这片广袤土地上的羌胡部落证明大唐依旧强大,有能力庇护他们,否则他们就会在吐蕃和大唐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让崔弘度把我的郎党尽快带来松州!”王文佐在信笺的末尾盖上自己的官印:“越快越好,时间对我们很宝贵!”
“是,我立刻让信使出发!”伊吉连博德接过书信:“不过松州不是有不少戍卒吗?”
“他们没用!”王文佐摇了摇头:“我太了解他们了,这些戍卒在这里已经呆了两年多了,而如果依照常规,他们最多戍守一年就应该有人轮替了。他们现在心里就想着回乡,这种守兵拿来守城还成,带他们出去野战和自杀区别不大!”
“可当初您在百济时手下的士兵可是足足呆了三年!”
“那怎么一样!百济是个死地,将士们不拼命就得死,由不得他们不卖力气!”王文佐叹了口气:“而且我和他们当时都在百济,甘苦与共,自然能得其死力。哪里像现在,在那些戍卒眼里我就是个从长安来的贵公子,怎么会卖命!”
“从长安来的贵公子?”伊吉连博德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天子对您如此恩宠,又是少年早达,戍卒们这么想也不奇怪!”
“反正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起来!”王文佐道:“我们的骑兵和旗帜越是尽可能多的飘扬在这片土地上,那些羌胡部落就越会站在我们一边,没有他们的支持,大唐是不可能在这片高原上站住脚的!”
松茂道。
“活见鬼,这地方吹得的不是风,是刀子!扎进喉管里用力搅动,把肺都冻成块了!”贺拔雍低声抱怨道。
“没办法!”崔弘度的胡须已经满是白霜:“听三郎说过,这松州地势比五岳还要高,所以气候会更冷!”
“比五岳还要高?”贺拔雍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五岳峻极于天,比五岳还高,那松州岂不是在天上?”
“是呀!”崔弘度点了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么多年来三郎可曾有虚言过?他既然说这松州比五岳还高,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倒也是!”贺拔雍点了点头:“不过三郎像这样子又是招募宣润弩手,丹阳藤牌兵,百济、倭国、靺鞨郎党也尽数招来,像对吐蕃人这么在意的还是头一遭!”
“嗯!”崔弘度回过头,只见身后一面面各色各样的旗帜迎着寒风招展,个个神情彪悍,脸上长着粗粗的胡子,前额直到顶门的头发剃的干净,两边的头发梳成辫子披散开来,背上的披风是用狼、熊或者鹿的皮制成,看上去与其说是人,更像是野兽。
他知道这些靺鞨人都是一等一的好射手,但战争毕竟和射猎不同,这些靺鞨人来自若干个互不统辖的部落,他们之间甚至有血仇,要想把这些彪悍勇猛的战士组成一支军队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不要说那些百济和倭人郎党了,他们之间甚至连语言都不相通,王文佐为何要选择这些人呢?他的心中没有答案。
“崔校尉,斥候说前面有人!”
“斥候?是黑齿常之?”崔弘度精神一振:“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黑齿校尉说雾气太大,他看不清!”
“贺拔,这里都交给你了,我到前面去看看!”崔弘度道,他策马向前,跑了约莫半里路,看到黑齿常之正向前看,神色凝重。
由于距离尚远,崔弘度还无法看清旗帜上的图案,但透过迷朦雾气,他依旧瞧得出那是白旗,中间暗色一点看不清楚图案。他看了看左右,只见最前面的斥候正懒散的准备弓矢武器,全无即将面临苦战的紧张感,现在崔弘度有点明白王文佐为啥选择这些野蛮人了。
随着距离的靠近,黑齿常之渐渐看清楚了来人,那是阿克敦,最早的一批加入王文佐麾下的靺鞨士兵,他松了口气,对崔弘度道:“应该没错,是三郎派来接应我们的!”
“三郎派来的?那可太好了!”崔弘度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他甩了一下马鞭,笑道:“总算是到头了,可以松口气了!”
得到了王文佐派来的向导,崔弘度一行人的行军速度加快了许多,两天之后,他们抵达了松州,这也是公元669年(总章二年)王文佐得到的最后一支援兵,几天后,一场大雪落下,将松茂道上最险要的几个山隘封住了。
松州。
“吐蕃人的行动变幻莫测!”王文佐拿着木棍敲打着几案上的地图,没有等高线,没有比例尺,只有一些颇为抽象化的符号,这就是王文佐手上最精细的地图了,至少上面标记了松州周围主要的山脉、河道,甚至还有大部分居民点:“这有两种可能,要么吐蕃人长了翅膀会飞,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有不少人给我们假情报,所以吐蕃人的行踪才会如此诡异!不管他们多么坚韧耐战,也要吃饭睡觉,所以吐蕃人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补给品存放地点和支持者!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找到那个补给中心,然后将其摧毁掉!”
王文佐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伊吉连博德犹豫了一下,道:“都督,属下听那个吐蕃俘虏旦增说,吐蕃的军队分为正丁和辅丁,正丁披甲作战,而辅丁负责抢掠粮秣,供养正丁。若是如此的话,吐蕃人完全可以将兵力分散开来,依赖辅顶劫掠来供养正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吐蕃人的军队要么在不断的移动,要么很分散,或者兼而有之。”王文佐笑道:“如果真的如此,那可就太好了,只要一场大雪下来,用不着一刀一枪,吐蕃人就会被消灭!”
众人纷纷发出一片赞同声,正如王文佐所说的,如果吐蕃军队采用用辅丁劫掠供养正丁的办法来维持军队,那要么在高速移动,要么兵力很分散,因为这片高原的人口密度比中原低得多,劫掠只能得到很少的粮食和资源,吐蕃人要么把兵力分散到足够宽广的地域,要么在吃干净一个地区前离开,前往另一个地区,否则就是不能维持下去的。
“找到吐蕃人存放补给品的地方,然后将其焚毁,胜利就属于我们!”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王文佐派出愈来愈多的斥候,有唐人、也有当地的羌胡人。为了获得尽可能多的情报,他许下了五十匹绢的重赏——任何发现吐蕃军队踪迹的人在情报得到确认之后,都可以得到五十匹蜀绢。这个消息在得到了证实之后,立刻在当地人之中引起了沸腾。这些本地人都是绝对的功利主义者,哪怕他们已经打算站在吐蕃人一边,也不拒绝用吐蕃人的情报来挣一笔外快,谁会和蜀绢过不去呢?各种各样,不知是真是假的情报如流水一般向松州用来,
“你是说昨天下午,你看到一队吐蕃士兵经渡过了河流,向南前进?”伊吉连博德一边记录对方的禀告,一边问道:“你还记得具体时间吗?还有吐蕃士兵的数量?渡过哪条河流?”他将告密者的回答记录清楚,并在地图上标清了一个大概的位置,示意对方退下。
“赏赐,赏赐!”那个告密者用口音十分浓重的唐话大声喊道。
“现在你说的这些话还没有得到确定,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有确认是真,才会发放赏赐!”伊吉连博德有些疲惫的说道,这个回答他今天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而对方的反应也一如既往。
“我说的是真话,你们撒谎,明明说只要我禀告吐蕃人的踪迹就赏赐五十匹绢布的!”
伊吉连博德挥了挥手,示意部下将这个讨厌的家伙赶出去,然后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然后才道:“下一个!”
当伊吉连博德斥退了最后一个出卖情报之人,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看了看手上的地图,上面密布了数十个黑点,每个黑点都代表着一个告密者所说的吐蕃人出没之处,他失望的摇了摇头,拿起图册向里屋走去。
“这些羌胡人都是骗子!他们只想在我们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骗五十匹绢走!”
当伊吉连博德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的怒骂声,那是崔弘度的声音,显然对方已经被那些难缠的家伙给搞得快要崩溃了,这让他原本郁闷的心情便好了一点,他决定在门口等一会儿,待到崔弘度发泄完毕,自己再进门。
“别生气,耐心点!”王文佐的声音还是如平日一般:“若想少流血,这时候我们就得多耐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