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叶花

第四十四章 见花问道

    谢钦雪、叶宸、冷星衍三人在林中行走,向北约莫走了二里地。

    雾凇沆砀的松树林中,有一棵巨大的黑松树,有三人合围那么粗,只是树干却是中空的。走近了才发现,不仅树干是中空的,连同树根以下都是空心的。

    原来这巨松是一个地下入口,从树根往下,是一段不规则的石梯,通往地下,不知去向哪里。

    谢钦雪率先下去,叶宸跟在她身后。

    地道狭长曲折,弥漫着一股雪覆松针的冷香之气,虽然黑暗,但是脚下十分平坦。叶宸数着步数,大约走了六七百步。前方忽而见到一点光亮,是从地面而来的。那光源处便是地道的出口,同样是一段不规则的石梯,通往地上。

    叶宸跟在谢钦雪身后,走上石梯。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地面上的景象还是震惊了叶宸。

    天空湛蓝,辽阔悠远,上面飘着几朵白云,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长着五颜六色的小野花。鲜花盛开,碧草青青,满眼的苍绿仿佛要从脚下一直蔓延生长到天边去。不远处有一片油菜地,明黄色的油菜花与青草地相映成趣,有蝴蝶蜜蜂在花间飞舞,一派生机盎然。

    一阵微风,拂过漫山遍野,青草野花在风中摇曳,如同绿色的浪潮,一浪又一浪涌向天边。

    他们所在的出口处旁有个树墩,断口不齐,另有一块嶙峋巨石,呈环状,像是半握着的手掌,将地下通道的出口围在其中。巨石之上有两个巨大的草书而成的字,但却不像是用笔书写或者刀刻斧凿而成的。

    叶宸手抚过字面凹处,因问道,“这石上的‘消息’二字,是怎么弄上去的?”

    谢钦雪答,“那是几十年前一位江湖前辈用衣袖所书。据说那位前辈能用衣袖断木分玉,当年他路过此处,对眼前景象有感,随手在巨石上留下这两个字。”

    “天地盈虚,与时消息。消则亡,息则生,一消一息,万物生长,便有乾坤。”

    闻言,叶宸看向冷星衍。

    他背负长剑,负手而立,远眺天边,仿佛天地万物与他而言俱是过眼烟云。他分明站在眼前,叶宸却觉得他很遥远,分明站在红尘中,却又仿佛不在红尘中。

    谢钦雪开口,打断了叶宸的思绪。

    “走吧。”

    三人又走了一段,远处便望见是一大群马,有上百匹,毛色不一。俱是精神抖擞,身姿矫健,在远处草原上奔腾。

    冷星衍撮口为哨,长叱一声,便有一匹马从马群中脱离,向他们三人奔过来。谢钦雪也吹响树叶,另一匹马也从马群中跑出来。二马一前一后,争相竞跑。

    等它们跑到近处,原来是乾达婆和口是心非。

    不等乾达婆停下,冷星衍便飞身上马。缰绳用力一提,乾达婆前腿悬空后腿直立,长嘶一声。草原的风灌满他的长袍,天蓝草碧,骄阳正好,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冷星衍骑在马上,朗声喊,“钦雪!敢不敢比试一场!”

    “谁说不敢!”谢钦雪高声回应,跃跃欲试。

    谢钦雪难得有兴致。叶宸道,“你跟他去比吧。”

    谢钦雪却拉着她一起,“我们两个人一样可以赢他!”

    也不知冷星衍是怎么驯的,经过这些天,口是心非对叶宸早已没有最初那么抗拒了。谢钦雪飞身上马,叶宸坐在她身后。

    谢钦雪猛拉缰绳,“抱紧!我们要策马狂奔了!”

    话音未落,谢钦雪用力一夹马腹,口是心非便如离弦之箭,撒开马蹄狂奔。叶宸只来得及抱住谢钦雪的腰。再回过神时,耳边灌满风声,四周的景色飞速走马灯似的向身后退去。

    一开始,冷星衍在她们前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没过多久,冷星衍就大笑道,“你们两个人太慢了!我不等你们了!驾!”

    谢钦雪回,“你别得意太早!驾!”

    二马几乎同时加速,向前狂奔,却依旧保持着一前一后。

    不知跑了多久,口是心非依旧精神抖擞,乾达婆虽然没有减速,但明显体力开始不济。叶宸一直关注着二马,却没留意到他们已经跑的离山很近了。

    又跑了一时,乾达婆明显开始减速,慢了下来。

    谢钦雪哈哈大笑,一抖缰绳,脚下用力夹紧马腹,“我不等你了!”口是心非蹄下加速,很快就超越了乾达婆。

    不知不觉,他们已入山中。

    外面阳光正好,越靠近山,便越感到一阵清新的凉意。

    进了山口,是一个狭长的葫芦形山道,山壁上居然长满了火红色的彼岸花。抬头望去,山壁高耸,青天只余一线,仿佛在一只巨兽口中,使人有一种压迫感。

    过了山道,口是心非马蹄踢踏,步履放松,慢慢走着。

    叶宸这才仔细地环顾四周。绿意盎然,林木森森,冷寒之气甚足。有残雪积在路边,既无人踪,也无鸟兽蹄䟘之迹。

    四下悄然,万籁都寂。

    二人下马,口是心非便自己跑到一旁去吃雪。猛跑了那么久,肯定是渴了。叶宸回头望去,葫芦形山道那头始终都不见冷星衍的踪影。

    叶宸问,“那山壁上开的是彼岸花?”

    谢钦雪道,“这里叫见花问道,因为山壁上长满了彼岸花,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叶宸暗忖,见花问道,只是没想到是真的花,真的山道。倒是名副其实。

    二人沿着小路走了半里地,只在方寸之间,便步入一处绝妙所在。

    高处山峰嶙峋,雪顶茫茫,高耸入云。

    低处苍松翠柏,茂林修竹,满目叠翠。

    脚下一汪活水从几块青石之间泻出,自流成一股清泉,水中里游着几尾金鳞。四周林木环绕,岸石错落。依石势而行,水面愈宽,水流愈疾,不一会儿就已从水声不闻走到泠泠作响了。一群赤尾银鳞带着一大片落花顺着水流而下。逆着水流向远看去,才发现这些花瓣并非自开自落。

    上游处有一棵梨树,一青衫人在树下舞剑,那些顺水而下的花瓣就是被剑气震落的。

    青衫人忽有所感,剑招正好舞到最后一式,剑锋锋芒必现,斜刺而出,刺向花树。树身震动,满树梨花簌簌而落,花雨落了青衫人一身。

    谢钦雪鼓掌喝彩,“好!好一招梨花有思!”

    青衫人舒容缓步,走到近前对谢钦雪一揖,道,“客君安好?”

    “好。”谢钦雪道,“我来引见。这位是叶宸叶姑娘。这位是湛兮君——宫浦,儒阳的师父。”

    宫浦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温文儒雅。见他,叶宸脑中蹦出来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正如冷星衍所言,宫儒桭一看就是他一脉相承的亲传弟子。

    宫浦与叶宸相互见过。

    三人找了一处地方,一棵参茂大树,树下有几块大石,正好荫蔽,也可坐着商讨事情。

    宫浦先道,“水沙令已经传遍江湖,品香会上的事儒阳也早已传信回来。如今江湖上对于叶姑娘的身份诸多猜测。宫某冒昧,请问叶姑娘是哪里人士?”

    宫儒阳虽然没有敌意,但显然对叶宸心存顾虑。只是不等叶宸开口,谢钦雪便道,“关于叶姑娘的事,的确是我擅作主张。只不过叶姑娘是我的好友,她被人污蔑,又孤立无援,我以飞雪谷的名义出言相护也是情非得已。”

    听谢钦雪这样说,宫浦立刻起身对谢钦雪一揖,道,“客君言重!我只是好奇江湖传言是否是真,并未敢有问责之意,请客君勿怪!”

    谢钦雪示意宫浦坐下,问道,“什么传言?”

    宫浦道,“如今江湖上盛传,叶姑娘是寒北将军何孝寒的未婚妻,二人失散多年才得重逢。寒北将军已奏请皇帝,等此次北原战事一平,便要回洛阳办婚事。”

    谢钦雪沉默着没有讲话。叶宸看了谢钦雪一眼,顿了一下,对宫浦道,“流言而已,不必当真。”

    宫浦道,“原来如此。宫某只是随口一问,叶姑娘勿怪。只是宫某提醒姑娘一句,如今水沙令早已传遍江湖,水沙门势力庞大,门中高手众多,更有无数江湖宵小利欲熏心,伺机而动。叶姑娘日后独自在外行走可要格外当心!”

    叶宸道,“多谢湛兮君。”

    谢钦雪问,“儒阳在信中是否已经对湛兮君说明了我回来的原因?”

    宫浦道,“是。只是,此事机密。”

    他说“机密”二字,自然是不想当着叶宸的面说。

    只是谢钦雪却道,“无妨。湛兮君有什么话都可以明讲,不必顾忌叶姑娘。”谢钦雪这样讲,必定是十分信任身边这位叶宸姑娘,全然当做自己人。宫浦也不再顾忌,将两年前谢从曲来飞雪谷的事一一道来。

    两年前的某一日,谢从曲突然造访飞雪谷。彼时谢钦雪并不在谷中,而谢从曲也并不是来找妹妹,而是有事相求。

    而让宫浦和谷檀没有想到的是,谢从曲所求之事,居然是关于冲王。当时,谢从曲刚刚接到圣旨,要查冲王遇刺案。谢从曲到飞雪谷,是求飞雪谷出手,帮助他找寻刚离开洛阳就遇刺失踪的冲王。

    宫浦和谷檀都不明白,为什么谢从曲不动用朝廷的捕快衙役寻人,而要求助并不擅长于此的飞雪谷。谢从曲的答案是,冲王失踪或许是江湖客所为,朝廷的衙役捕快未必有这个能力找到。

    于是,谷听风便跟着谢从曲去了一趟。

    上万只鸽子找了整整十天,才在一个极偏僻僻静的地方找到了一件破烂的蟒袍和缺了一半的冲王印信,而冲王却不见踪影。

    长久的寂静,谢钦雪才轻轻开口。

    “这么说,兄长交给皇帝的那半副残尸......”

    “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