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莫敢辞

第六章 苏氏被扣

    九千岁面白无须,穿一身深色蟒服,大襟宽袖,下长到脚,左右两边各缀一摆,周身都绣以蟒纹。

    他笑意盈盈地跟着皇帝进来,打眼瞧上去倒不像五十多岁的宦官,反而像是一位白面书生,身上没有权力浸染的气势,面对庸碌的皇帝也能保持奴婢的谦卑。

    皇帝走到皇后身边,一手牵起她,另一只手又去牵一旁的贵妃,一左一右领着两位后妃坐到上首。皇后皮笑肉不笑地斜了一眼皇上那牵了李贵妃的手,贵妃似有所觉,垂眼做乖状。

    九千岁默默地站到帝王身后,笑着面对一众夫人小姐。

    皇帝大手一挥,让众人平身,但皇帝一来,这些夫人小姐哪里还敢出头?

    特别是九千岁也在,别说她们这些妇道人家,就说家中老少爷们,但凡在朝当官,哪个见了九千岁不是规规矩矩的?

    只是她们不出头,却不知皇上和九千岁就是冲着她们中的一些人来的。

    “陈容,陈阁老的家眷何在?”皇上突然开口问。

    席间静了一瞬,一位身着宝蓝色挂帛、头发黑中融白的老夫人站了起来,身旁一位身穿鹅黄色褙子的娇俏姑娘也低着头走出来。

    二人走到中间行礼,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出,两个人皆表现的不卑不亢,但周围一众官家夫人小姐都静静地看着她们,与她们二人比反倒更显紧张。

    “臣妇叩见皇上。”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二人,莫名沉静的气氛中,跪地行礼的姑娘渐渐浑身发抖,正当她害怕得不能自己时,皇帝这才笑了起来。

    “朕来之前才见过陈大人,他说他的女儿十分仰慕朕之威仪,恳请朕为其封妃。可惜……”

    皇帝一抚鬓须,笑容冷冽,在众女眷惊诧的眼神中,继续道:“可惜朕后宫中国色天香的美人不少,实在不缺陈姑娘这朵清纯小花,可陈大人为我大楚效力多年,朕不忍他失望……”

    “这样吧,”他一指身后的王振大监,道:“大监也是朕爱重的能臣,他多年劳苦功高,已致到了这个岁数还未成婚,如今朕做主,将陈大人的爱女赐婚给大监做正妻吧,陈夫人,你觉得如何?”

    鬓发斑白的陈老夫人脊背挺直地跪在地上,听完皇帝的话,身形才渐渐佝偻下来,眼眶发红,嘴唇颤抖,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臣妇……叩谢陛下隆恩。”

    她身后的陈姑娘早已泪流满面,在她母亲说出“叩谢”那一刻,眼里的希望也彻底消失了。

    在皇帝的眼神扫过来时,她能做的只有跟着母亲磕头,借以挡住她满脸的泪。

    皇帝笑着看向王振。

    “王振,你觉得如何?”

    王振大监笑盈盈地躬身,尖细的嗓音响彻整个大殿。

    “老奴谢陛下隆恩。”

    殿中静悄悄的,众位夫人皆知陛下与大监这是将陈家的脸往地上踩。

    虽然不知陈阁老如何惹怒了陛下,但在场的夫人没一人敢提出质疑。

    就连陈家的姻亲与平日交好的世家都鹌鹑似的缩在一旁,唯恐受到陈家的牵连。

    皇帝又看向皇后,抚上她端放在膝上的手。

    “皇后,之前你总跟朕说担心你父亲的身体,如今朕为他选了正妻,你也该放心了,总归婚后万事有你继母操心。”

    皇后瞥了一眼恭敬垂眸的养父,笑着应和:“陛下说的是,臣妾也替父亲谢过陛下。”

    皇帝这才心满意足地大笑出声。

    其实皇后并不清楚皇帝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养父九千岁竟然也默认了。她只当陈阁老惹恼了皇帝,她父亲为了让皇帝高兴,才应下这么一桩得罪人的婚事。

    陈夫人二人萎靡地回座,正当众女眷以为可以松口气时,就听九千岁上前对皇帝道:“陛下,皇后娘娘前几日召臣叙旧,说她幼时曾长于扬州,如今年岁渐长,愈发思念起江南风光。”

    “哦?”皇帝疑惑地看向皇后。

    皇后一时也搞不清他这么做的目的,她的手伸得再长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后宫妇人,九千岁纵容她,也不会让她插手权力的核心。但她如今的一切都来自养父,这种情况下她能做的只有遵从父亲的决定。

    于是她状作感概道:“是啊陛下,臣妾幼时丧母,跟生父弟弟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及笄,却又碰上闯王在苏州作乱,扬州险些被攻占,臣妾生父就是在那时被叛党误杀;还要多亏陛下当时的英明决断和养父的解救,不然臣妾和弟弟怕是在那时就要随生父母去了……在扬州时虽不富裕,但也算是臣妾的故乡,臣妾的亲弟弟也一直留在扬州,这么多年不曾相见,总是想的。”

    皇帝了然点头,疑惑问大监。

    “所以,大监是何意?”

    “陛下,臣听闻楼疏的夫人女儿曾跟着他下江南做生意,便想向陛下求个恩典,让楼夫人与楼姑娘进宫,同娘娘讲讲扬州风光。”

    “楼家?”皇帝已不理朝政多年,别说楼家这个皇商,就连很多三品以上官员他都不一定能记得。

    皇后贴心解释道:“是那个皇商楼家,跟工部尚书苏家是姻亲。”

    皇帝对这两家都没什么印象,尚书是二品大员,但工部的差事繁琐,他向来不愿意管,都交给大监去处理。

    但他还是装作知晓的样子。

    “楼家人何在?”

    楼夫人坐的位置靠后,本听不清他们讲什么,但奈何大监的嗓子实在尖利,她想不听见都难。

    她的心砰砰直跳,就算早跟老爷商量过要如何应对,但经过了前面陈阁老家的事,她心里还是难以平复。

    在身边李氏三人惊诧慌张的眼神注视下,楼夫人还是假装淡定地走了出来。

    “民妇叩见皇上、皇后。”

    皇帝直视下首,没看见身后的王振皱了皱眉,面上闪过诧异。

    皇后对楼家印象更深,因为就在去年,她亲弟弟在扬州赌场赌输了,差点命都丢了。

    她弟弟仗着姐姐是皇后,在扬州作威作福,扬州的知府也看在皇后和九千岁的面子上,不敢处置他。

    但扬州赌场的那些亡命之徒可不一样,他们压根不卖皇后的面子,还是楼家老爷恰好在扬州做生意,在赌场认出那要被剁掉手指头的华服青年是九千岁曾关照过的人,是皇后的同胞弟弟,这才花重金救了下来。

    后来胞弟递信来,她才得知这事。

    为了表达感谢,她还着人打听过楼家的女眷,给其赏了些金贵首饰。

    “楼夫人,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家中还有两个闺阁姑娘吧?”

    在座夫人们都听出皇后语气中的不满,楼夫人也心中一凛。

    “禀娘娘,民妇的外甥女随内子去南方游历,还未归来;小女昨日贪凉吃坏了身子,臣妇担心她将病气过给各位贵人,扰了娘娘寿宴的兴致,因此没带她进宫来,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听了她的解释,沉默着没说话。

    九千岁却是面色一沉,心中冷笑。

    楼家区区一个商户。

    当年在福州府宦官贪污的案子上,他看上了楼家的钱,原想随便安个罪名将他们家抄了。但楼疏先找上门来,说愿意替他补足建堤坝亏欠的银子。

    因着那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看在楼疏主动为他分忧的份上,好心为他们楼家求了个皇商的恩典。

    可谁知,这才几年过去,楼疏就敢跟他对着干了。

    那就莫要怪他今日不留情面了……

    “楼夫人,”他突然开口,“皇后娘娘思念家乡,就劳你在宫里多住几日,好好为娘娘讲讲异地风光吧。”

    楼夫人心脏砰砰直跳,面上淡定应诺。

    皇帝和皇后都诧异地看他,他却又恢复一副恭谨地模样,仿佛刚才咄咄逼人的不是他。

    但皇帝什么也没说。

    他不管朝事已久,已经习惯了事事都有大监为他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