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楼望潜和楼望深回来，皆是面色凝重，于撄宁打眼一瞧，便知道他们怕是也晓得了。

    楼望深后知后觉地怒斥一声：“怪不得刘寺那老匹夫平白无故给我们难看，怕是得了九千岁的授意。”

    楼望潜摇摇头，“据管事说，王大监迁都后失了宠信，不一定是他。”

    楼望深问兄长，“既然朝廷迁都，那咱们可要回平京？”

    “不可，”于撄宁道：“姨母和姨夫怕是也不会回去。”

    “为何？”楼望深疑惑道。

    楼望潜凝重道：“皇上此举，乃是错棋一步，如今北方怕是人心惶惶。”

    楼望深大惊，当然此话谁听了都不免吃惊。

    “何至于此？大楚国力强盛，蛮人岂能如意？”

    “后金确实很难如意，”于撄宁道：“后金上次能围平京，只是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但又何尝不是朝廷轻敌？蒙古和女真人，都远比我们想象中聪明，他们可并非真的野蛮不堪。后金此次来势汹汹，不拿下中原是不会罢休的，北方之后恐怕不会太平。”

    楼望深心大，闻言道：“既然王振失宠了，咱们便让爹娘来南方罢。反正月儿喜欢广州府，咱们便去广州府住，岂不正好？”

    楼望潜迟疑片刻，道：“我先去雍州寻爹娘他们，若决定去广州府，到时我再和他们同行。”

    楼家的事，于撄宁不好多说甚么，只道：“烦请表哥替我跟姨夫姨母告罪，我明日便启程回青州，怕是暂时不能与姨夫姨母见面了。”

    楼望潜温声道：“不是甚么大事，父亲母亲不会怪罪……不过你此番回青州路途遥远，切记小心。”

    于撄宁笑着颔首，“表哥也路上小心。”

    楼望深看着他们表兄妹二人互相嘱咐，摸了摸鼻尖，心虚道：“我便不去雍州了罢？我想先去广州府，出海前有本账我还未曾交代清楚，我正好去广州查账……”

    在楼望潜的注视下，他声音越发小了。

    楼望潜对两位妹妹温柔纵容，但向来不惯着弟弟。

    抿了口茶，他淡淡道：“那位洋人姑娘的事，我不会告诉爹娘，但你若想娶她，便自个儿去同爹娘说……男子汉大丈夫，想必你也不是那般没有担当的男人。”

    楼望深讪讪，小声道：“知晓了。”

    其实他并非不想念爹娘小妹，但艾琳的事情若是告诉爹娘，他们定然不会同意。楼家两位长辈对子女素来开明，但这个开明并不代表他们三个子女可以任意婚嫁，甚至与他人私定终身。

    更何况艾琳是个洋人，在中原人眼里，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皆认为洋人乃异族，甚至比周围的蛮人还要异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楼家父母又怎能认同自己儿子娶个洋人姑娘？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他的长兄并无继承楼家经商的意愿。

    若非朝廷禁止商贾及子嗣科考，楼望潜怕是早已入朝为官了。

    爹娘对兄长的心思也大致清楚，也因为兄长对经商并无兴趣，那么将来他只能继承父亲衣钵掌管楼家，而他的妻子，楼家爹娘又如何能接受一个洋人做楼家未来的主母呢？

    楼望深对此顾虑颇深。

    他怕爹娘不同意，也担心艾琳回楼家受委屈。

    诸多担忧之下，他现下能做的便只有逃避……

    第二天一大早，于撄宁便坐上马车，领着自己的四个丫鬟，还有重金聘来的段少明，往青州去了。

    没过两日，楼望潜也上了管事准备的前往雍州的马车，楼望深待送他们离开，这才怀着对爹娘小妹的思念，强打精神带着艾琳去了广州。

    漳州府离青州还有雍州皆路途遥远，因此楼望潜和于撄宁这一趟回去，怕是得在路上耽搁近两个月。

    便是信鸽先行飞去送信，现下还在雍州的楼家人暂时也收不到信。

    还不晓得他们回来的楼家人，正颇有兴致地准备去看戏。

    苏氏原是不想去的，可能受未出阁前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影响，她出阁后，便是楼疏不拘她，她随时都可以出门，多数时候她也更乐意待在内宅。

    内宅日子无趣了些，但她也习惯了。

    不过这次，架不住楼望月千磨万磨，楼疏私底下也劝她去，说西北杂戏与平京流行的戏不同，颇有一番趣味，苏氏这才答应。

    不过临到要出发时，苏氏又叫丫鬟去请陈小姐，还顺便给陈小姐送去一身楼家绣娘新做的襦裙，说是陈小姐自打来雍州便心绪不佳，多出去走动走动，瞧一瞧新鲜玩意儿，这心情也能舒缓些。

    这话一出，楼望月直道娘偏心。

    苏氏恼得耳坠子也不带了，手指直戳她脑门儿，“你个小气鬼，咱家甚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你挑，便是你两个哥哥都越不过你去。现下陈小姐借住在咱们府上，又无父母亲人在侧，咱们将人家带到这般远的地方，自然得多关照些。你倒好，这点子好处都不愿给。”

    楼望月被她戳得脑门疼，忙躲开她，道：“谁道我小气，我只不过同你顽笑罢了……哎，莫戳了，疼……”

    见她急得跳脚，苏氏这才哼笑着收回手，回身继续戴耳坠子去。

    楼疏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本游记，笑着看她们二人打闹。

    待苏氏收拾齐整，楼疏放下书，起身道：“我去马车上等着去，待陈姑娘过来，你们再一道出来。”

    陈小姐总归还算是未出阁的女子，便是已与王振拜了天地，但两人并未成事，这他们皆知。

    因此楼疏作为外男，自要避让着些。

    原是不必这般谨慎，但之前楼疏回府，恰好与正陪苏氏闲聊的陈小姐撞上，那陈小姐立刻便找了个借口走了，瞧上去面色有异。

    既然人家姑娘那般在意，楼疏便只能尽量避免碰面。

    好在陈小姐动作不慢，他刚坐上马车没一会儿，就听见马车外传来夫人和女儿的声音。

    他又耐心等了片刻，就见丫鬟从外面撩开帘子，苏氏提裙坐了进来。

    “月儿呢？”楼疏往她身后看去。

    苏氏斜了他一眼，无奈道：“总不好丢陈姑娘一人，我便让月儿陪陈姑娘坐后面的马车上去。”

    楼疏没甚么意见，点点头，又从车笼里掏出另一本游记来，一边命车夫上车。

    车夫应喏，楼家两辆马车往景风街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