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望月顺着目光看去，就见那姑娘恭敬服侍的夫人身着鸦青色褙子，鬓角泛白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与那貌美女子相同的嘴巴，嘴角却是向下，一双眼睛漆黑凌厉，一副严肃的主母派头，单单瞧面相便是不好相与的。

    这两人身边做陪的便是上次在这酒楼见过的杨明辉，仍是头束银冠的打扮，只是这次换了一身碧青色锦袍，瞧着更像平京里那些意气风发的贵公子，只是比那些公子哥儿多了丝英勇的武将之气。

    再往后便是一众陪侍的仆从奴婢。

    平阳侯府平日里再如何低调，那也是手握军权的勋爵世家，这府中女眷出游，自也是前呼后拥，声势浩荡。

    楼疏便是未见过这几人，来雍州之前也是打探过平阳侯府的内眷的。

    一见这几人，再加上晓得那杨明辉的身份，就知道这两位夫人是平阳侯的母亲与胞姐。

    不过，楼疏并不打算上前攀谈。

    不说来人只是侯府女眷，再者侯府的姑爷那与傅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楼疏对他们颇有忌惮。

    然他们在楼梯口对望这短短片刻，那面相严肃刻薄的夫人看向他们一行开口，声音淡淡：“倒是麻烦了旁人为我们让地儿，这几位……”

    她声音微顿，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片刻道：“这几位老爷夫人便同我们一块坐罢，我等不过寻常妇人，不拘甚么好坏。”

    这侯府太夫人自称寻常妇人，楼家可不敢应她。

    他们便是富可敌国，那也只是无官身的平民百姓，更何况这雍州可算是平阳侯掌管的地界，如何敢撒野？

    更别说他们一家也并非那等无礼的人家。

    楼疏拱手道：“夫人客气，不过换个位子听戏罢了，您也说不拘甚么好坏，我们坐楼下，倒比雅间更有一番热闹。”

    说罢，侧身请道：“夫人请。”

    那太夫人多瞧他一眼，仍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微微欠身道：“那便多谢几位老爷夫人了。”

    客气话说完，当先往楼梯上去。

    身后一衣着体面的丫鬟两步上前，为太夫人提裙，两人拾阶而上。

    那水灵灵的少夫人对着他们盈盈一拜，亦由身边的侍女搀扶着往楼上走去。

    那杨明辉跟在后面，在路过他们时，定定看了沉默地跟在楼家人后面的傅承一眼。

    傅承眉眼低垂，并未回视。

    杨明辉犹豫片刻，终是提步往楼梯上走去。

    蒙顺酒楼请来的这个戏班子不愧是西北数一数二的杂戏班子，几人上台一开嗓，楼上楼下的喧闹声皆是一顿，随即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台上。

    领唱的生角面上涂的红红的，扬声唱完头一句，顿了顿，往台下一众人瞧去，但见台下众人直勾勾地盯着他，方才满意一笑，眼珠子一转，复又勾唇唱了起来。

    唱的一出《李洛贼三打鲁鲁哈》，当家生角拌一出李洛贼，乃是朝廷第一大将，奉皇命出征蒙古，却碰上蒙古第一将鲁鲁哈，两个第一撞在一处，便是武功与兵法的切磋。

    然李洛贼两次击败鲁鲁哈，就在决定给他最后一击时，蒙古援军紧急而至，救鲁鲁哈于危难，导致李洛贼败兴而归，朝廷也因此对李洛贼多有不满，责令他拿下鲁鲁哈，然蒙古亦并非闲辈，两方又你来我往多次，这才让李洛贼抓住机会，深入敌营，直取鲁鲁哈头颅，献于皇上。

    戏目唱罢，众人甚至都忘记喝彩，皆眼睁睁看着生角持枪迎敌，舞起来虎虎生风，颇有一番意气风发。

    待生角收枪端立，扬声道：“一方唱罢，多谢诸位老少爷们捧场。”

    楼里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喝彩，甚至还有些富庶之人，从衣襟中掏出铜板，往台上扔去。

    戏班子的人站在台上，拱手感谢，态度谦和。

    楼望月自是未曾听过这般令人入胜的戏，平京城流行那些才子佳人的戏码，她想来不愿看，而其他同她一样的闺阁姑娘大多是不被家里允许听这些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子佳人的戏又道是污言秽语，那些达官显贵家的老爷夫人，生怕家中女儿听到，生了反心，被那些想攀龙附凤的穷读书人勾了去。

    但杂戏却是不同，这戏她一个姑娘家听了都心潮澎湃，更遑论那些武官男子们。

    虽说还有些恋恋不舍，但戏既然听完了，就得回去了。

    一楼的人不用上楼，这离开自然也是方便。

    楼家人起身混在其中准备出去，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楼老爷且慢”。

    楼家众人回头去看，就见楼梯上站着身姿挺拔的男子，不是别人，原是杨明辉杨千户。

    其他人皆面露疑惑，楼疏淡定拱手，恭敬道：“不知贵人何事？”

    傅承跟在楼家三位主子身后，并不上前去。

    杨明辉从楼梯上下来，走到他们面前，一双锐利的眼睛又瞧了瞧藏于人后的傅承，这才看向楼疏，笑着抱拳。

    “楼老爷久仰大名，在下名叫杨明辉，不知我师父可有告知你，我是他徒弟……不管知不知晓，现下我既然来，自是想与我师父相认一番。”

    楼疏自然知晓，但他还是适时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诚恐问道：“不知贵人的师父是……？”

    杨明辉抬手指向傅承，道：“楼老爷现在的常随便是在下的师父，我同师父分别多年，想必上次在这酒楼碰面时才未认出我来，但师父对我情深意重，我杨某自是敢言忘。”

    看来这人是铁了心要与傅承相认了。

    楼疏回头看向傅承，道：“傅兄，此人……这位大人可是你爱徒？”

    傅承自知躲不过，走上前来。

    杨明辉见此，当先便朝他躬身行礼，恭敬道：“师父在上，弟子不孝，当年因亲人故去，迫不得已才选择不告而别，还望师父见谅。”

    傅承淡淡回礼道：“大人客气，不过当年有幸遇你，你天资聪慧，我这才动了收徒之心。我并未教你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