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想到，这个他从没用心教养过的孩子，他名义上的儿子，竟说出想他这种话。

    魏何晏不由得一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甚么。

    “你……”

    他犹豫着开口，说出他认为最合适对这个孩子说的话。

    “你在府里过得如何？”

    魏子晋眼里含着泪，闻言破涕而笑：“晋哥儿很好，就是很想爹爹，爹爹能不能……能不能多回来看看晋哥儿。”

    说着，他似是不好意思，脚尖不自觉地踢着地上的土，眼睛却满含期待，闪闪亮亮地看着魏何晏。

    魏何晏竟不知自己心里是甚么滋味。

    魏子晋似乎觉得自己这要求无礼，怕爹爹不同意，又接着道：“晋哥儿晓得的，祖母同我说过，爹爹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就是……就是爹爹得闲的时候，能不能多多回来，让晋哥儿多见见您……”

    “我知晓了。”

    魏何晏打断他，说出口的声音竟出奇的沙哑。

    “晋哥儿，”他唤道，然后迈步走到魏子晋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爹知道了。走罢，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魏何晏就不远不近地跟在魏子晋身后，而魏子晋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回头偷看他一眼，像是确认爹爹真的在送他。

    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一直到了魏子晋居住的小院，魏何晏才淡淡开口：“进去罢。”

    “嗯，爹爹慢走。”

    魏子晋回头看向他。

    魏何晏眉头微蹙，往前面正亮着油灯的院子抬了抬下巴。

    “我看着你进去，莫要乱跑。”

    魏子晋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转身小跑进门。

    魏何晏在院门外等了片刻，不一会儿，他便听见里面传来丫鬟的声音，说的是“小少爷，您跑何处去了？”

    他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前院，远远便瞧见管事候在门口。

    看见魏何晏的身影走过来，管事迎了上去。

    “侯爷，老奴叫小厨房做了两道菜，因着不晓得您何时回来，还备了一碗米粥，现下还在灶上温着，您看可要先用饭？”

    魏何晏一边往书房去，一边朝他摆摆手。

    “不必，我在军营用过饭了。”

    “哎，是。那我这便让小厨房把火停咯。”

    魏何晏叫住他，“这些小事不需你亲自去做，让院里的小厮去。你现在去库房，将公账上的银子点出二十万两，我明日一早先回军营去，之后我会从军中派一队兵马来，你就拿着银子，带着他们去雍州周围的村子里收粮，能多收便多收些，但莫要压村民的粮钱，该予他们多少钱，你管着侯府多年，应当有数。记住，此事不宜声张。”

    管事一愣，“侯爷寻夫人便是为着此事？”

    魏何晏沉声道：“是。我若是再不想法子，军营下个月的吃喝怕是没着落。”

    “这……”管事极为不解，“朝廷这是甚么意思？平京那边，后金都打进关了，咱们西北的饷粮竟也不给，莫不是要蒙古也打进潼关来？”

    魏何晏在书案后落座，闻言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道：“我已去信给雍州刺史，只是现下朝廷迁去南京，便是中途一刻不耽搁，待朝廷的粮饷送来，怕是也要三两个月。”

    管事不由得在心里怒骂朝廷那群狗官，他们自家迁去江南，享尽鱼米之乡的富贵，却不把他们这些守在边关的将士百姓放在眼里。

    他不禁怀疑，皇上迁都南京，此举便是决定要放弃整个北方。

    只是他看着小侯爷脸上的疲态，终究是说不出这些揣测来。

    若他的猜测成真，小侯爷该怎么办？

    平阳侯掌着驻守潼关的近五十万兵马，倘若朝廷真的不管他们死活，便是将侯府掏空，也凑不出足够的银子来养活这么多人马。

    可要是将军队遣散，蒙古那些对中原虎视眈眈的蛮子，岂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但是军队可以遣散，那些普通士卒可以重新做个平头百姓，平阳侯怎么办？平阳侯府怎么办？

    平阳侯数代守着潼关，替朝廷抵挡蒙古蛮子一次又一次的骚扰进攻，甚至将不少蒙古名将斩于马下。

    若是不守这个关，让蒙古的马蹄踏进中原来，平阳侯府可还能在他们的铁蹄下留下性命？

    可让平阳侯带着亲眷逃去南方？

    管事相信，小侯爷怕是宁愿拔剑自刎。

    管事能体会到，魏何晏这位平阳侯并不如他之前侍奉过的前两位侯爷那般刚正不阿，但他并非是那种落荒而逃的无能鼠辈。

    或者说魏家人，他们生来便做不得丢盔卸甲之辈。

    “侯爷，您怕是几晚未歇，我命人备水，您早些沐浴歇息。您交代的事，我定给您办得妥帖。”管事看向已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魏何晏，心疼道。

    魏何晏睁开眼睛，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甚么，转身去一旁的书架上取了一个小木弓，递给管事，交代道：“明日将此物送去晋哥儿院子，就说是我送他的。”

    管事结过，点头应是。

    魏何晏这才大步离开书房，往正房去歇。

    第二日，魏何晏早早便往军营去，只是还未走到府门口，就听门卫走进来禀报，说是杨姑爷来了。

    话音将落，就见杨明辉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抬头便见魏何晏站在石壁后。

    他今日倒是换下了往常常穿的那身灰褐色短打，但仍是穿一身玄色束袖锦袍，衣襟和下摆处稍绣有虎绣暗纹，下摆微阔，他一个武将穿来，行动起来倒也方便。

    他忙行抱拳军礼，“属下参见侯爷。”

    “可有事？”

    杨明辉一愣，点头道：“是，不知侯爷可有急事，可否书房一叙？”

    魏何晏拧眉，不明白他有甚么重要之事需这般慎重，垂眸思考片刻，转身往回走。

    杨明辉晓得他的意思，忙跟上去。

    两人一同入了魏何晏的书房。

    魏何晏当先一步进去，却并未落座，而是站在书架旁，拿起上面的一柄小弯刀把玩，顺便瞥杨明辉一眼，道：“何事，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