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李氏苍白着脸呆坐片刻，方才慢悠悠地起身往外走。

    苏敏真眼睁睁看着祖母欢天喜地的样子，不大高兴地噘起了嘴。

    “祖母真是偏心……”她小声抱怨道。

    谁想她一抬眼，就见她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苏敏真以为她生气了，喏喏地叫了声：“娘……”

    李氏回头，领着她往外走，“这话若是敢让你祖父祖母听见，那你就仔细着你的皮。”

    苏敏真抿唇，小声哼道：“知道了。”

    苏府门外，于撄宁戴着帷帽，在马车边等着。

    没过多久，侧门被从里面打开，还不待她提裙上台阶，就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妇人声音：“宁姐儿……”

    于撄宁一顿，抬头透过帷帽看过去，就见苏老夫人被嬷嬷搀扶着，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苏老夫人一见那个身穿天青色宝相花纹褙子的身影，眼眶徒然一红，当即落下泪来。

    于撄宁提裙而上，走到她身边，便伸手要搀她。

    苏老夫人未握拐杖那手伸进帷帽去摸她的脸，嘴里喃喃：“宁姐儿，我的好姑娘……”

    于撄宁一手拂开帷帽一角，露出俏生生的脸来给老夫人看，一双凤眼同样含泪，福身喊道：“外祖母，撄宁回来了。”

    “哎，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我听你姨母说你跟着潜哥儿他们出海，险些将我骇晕了去。如今见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这心呐，方才放回肚子里。”

    于撄宁从嬷嬷手里接过苏老夫人的手，一边往回走边道：“撄宁不孝，让外祖母担心了。”

    苏老夫人破涕为笑，布满皱纹和斑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

    然还不等她说话，就听见一声……

    “宁表姐！”

    于撄宁和苏老夫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舅母李氏和苏敏真站在不远处。

    苏老夫人还抓着她的手，于撄宁只好就着这个样子福身，唤道：“舅母，表妹。”

    李氏强笑着应道：“宁姐儿回来啦？可回青州见过于太爷了？”

    这话刚一出口，李氏便觉不对，下意识往苏老夫人那边看去，就见苏老夫人脸色微沉。

    于撄宁似是不觉，笑着回她：“还不曾回去。从月港上岸便准备往青州去了，正巧路过南京，便先来拜见外祖父外祖母。”

    李氏笑意勉强，闻言点了点头。

    苏老夫人却不大高兴道：“外祖母好不容易才见你，你可得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好好陪陪我这老婆子。”

    于撄宁安慰她，“撄宁自是要多陪陪外祖父外祖母的。”

    几人一路到老夫人房里落座，苏老夫人握着于撄宁的手不放，于撄宁无法，只好陪着她坐在上首。

    老嬷嬷跟在后面走进来，见缝插针道：“老夫人，表小姐和于家那些随从还不曾安排住处呢。”

    “对对对，”苏老夫人拍了拍于撄宁的手，对嬷嬷道：“那些侍卫随从的，就吩咐管事安排到前院儿落脚。宁姐儿……”

    “祖母，”苏敏真笑着打断她，“不如让宁表姐住我院儿去罢。这么久没见，我也想念表姐，攒了不少私房话想同表姐说呢。”

    苏老夫人想了想，开怀道：“也好，也好。”

    随即又对于撄宁道：“你们姐妹俩也没多少日子能自在相处了，敏真已经定了亲事，明年开春就要出嫁了。”

    于撄宁好奇问道：“敏真表妹竟已经许了人家？不知婆家是何许人？”

    说到这处，苏敏真娇俏的小脸不由得一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李氏在一旁答道：“是户部左侍郎家的公子，还未及冠，也算是年轻有为。”

    于撄宁了然，眼睛一瞥，竟瞧见李氏微凸的肚子。

    原先在府门口，李氏站着同她们说话，外头的比甲宽松，挡住了肚子。

    现下一落座，凸起的肚子便显出来了。

    注意到她的眼神，李氏不自觉地摸上小腹。

    于撄宁笑着问：“舅母这是有喜了？”

    “是啊，你外祖父升官没几日，你舅母便诊出了喜脉，苏家这阵子也算是双喜临门……”

    苏老夫人一脸喜气。

    李氏笑着说道：“母亲说哪里话，敏真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得道一声三喜临门才是。”

    “哈哈哈……”苏老夫人哈哈大笑，“你说得对，三喜……三喜临门呐。”

    于撄宁原跟着她笑，可不知是眼神太好，还是因为甚么，一打眼又瞧见李氏脸上的憔悴。

    她不禁问道：“舅母怎地如此憔悴？可是肚子里的小表弟闹得凶？”

    李氏和苏老夫人脸色皆是一僵。

    于撄宁登时便明白自个儿说错了话。

    正要说些甚么打岔，苏老夫人忍不住埋怨：“还不是因着你舅舅院里新纳的两个姨娘。就为了两个贱妾，闹得自己心烦，连身子也败了，你说说图甚么？”

    她又转头冲李氏道：“你瞧瞧满皇都里头，哪家官老爷不纳几房妾的？偏就你这也不依那也不依，你自个儿说要怎么办吧？难不成给人送走？可你也不瞧瞧那两个姨娘甚么来头，那可是刑哥儿同僚送的，这要赶出府去，你让刑哥儿在同僚面前如何做？”

    李氏脸色难看，唇抿得紧紧的。

    苏老夫人这话，单独训她也就罢了。

    可在李氏眼里，于撄宁就算是苏家的表小姐，那也是个外人。

    她还是于撄宁的长辈，被人当着外人和小辈的面训斥，哪个要脸皮的夫人能受得了？

    于撄宁作为小辈，这时候本该沉默。

    可谁让她赶路疲惫，说话竟一时不过脑子，这才闹得如此。

    她只好安慰李氏，“舅母现下怀着孩子，不论是谁也越不过您的身子重要。”

    李氏勉强一笑。

    苏老夫人看她油盐不进，沉下脸道：“李氏，你莫要不知好歹。刑哥儿跟你成婚近二十年，后院可一直不曾有过妾，眼瞧着这个岁数，还只允哥儿一个儿子，你还有甚么不知足。”

    李氏被她毫不留情地训斥，忍不住落下泪来。

    也顾不得于撄宁和苏敏真在场，捏着帕子拭泪道：“母亲说的甚么话，儿媳也想做个大度的主母，可那两个小蹄子自打入了府，老爷一回都不来我房里便罢了，那贱蹄子也打着给我请安的由头，背着老爷给我下绊子。偏老爷被美色迷了心，总为了那两个贱人与我为难。”